夜晚九點半。
蕭雪政扶着葉靜芳躺下。
出來送施潤出了隔離門踝。
左浩等在住院樓棟正門口耘。
隔離門外一步距離,兩人相擁,施潤雙手環住男人緊窄的腰,讓鼻息充滿他的味道,回家睡個好覺。
他亦不開腔,略粗糲的拇指撫了一下她的額頭,繼而將她點開。
施潤撅起小嘴:“明天週末!”
意思她要來。
男人視線在夜裏,似比這夜更深邃不可捉摸。
五官平靜地脫下西裝外套,帶着體溫的外套罩在施潤嬌小的軀幹上。
施潤望他,眼眸琉璃星閃,用小手點了點自己的臉頰。
他蹙眉吐出一個字:“煩。”
繼而,高大身軀俯低,身高差距難度係數大地朝她低垂的小臉蛋上不自然地碰了一下。
施潤摸摸臉,熱了。
小聲嘀咕:“叔叔要多喝水了,嘴巴和樹皮一樣……”
“滾不滾?”
男人佇立原地,順手點了根菸,走廊這處無燈,很暗,唯一照着這張深刻臉龐的,是一閃一滅的火星。
他的表情,略顯隱晦,沉默看着施潤消失在走道明亮的光線盡頭。
一根煙抽菸,蕭雪政回病房。
“怎麼還沒睡下?”
蕭雪政從牀尾拿了個舒軟的枕頭,墊在葉靜芳原來的枕頭上,恩了一聲。
葉靜芳臉上是感慨的表情,嘴裏碎念着:“真好,真好啊……”
他忍俊不禁:“哪裏好了?”
“活波可人,讓你開心。”葉靜芳攥了兒子骨節分明的大手,拉近。
鼻子裏插着氧管,說話總是慢,但老人的眼裏很有精神,“姆媽睡了長長的一覺,醒來事情都變美了,兒長大,從過去走了出來,娶了小媳婦……”
她需要停頓一會兒,喘着氣。
蕭雪政幫她順着。
“姆媽這會兒有點癡願了,想着身體要能好起來,能走動的幾年裏給你做做飯,三十二了,過去的都是撕心裂肺,你該有個孩子了,潤潤生下來,我給帶,我給帶得壯壯的。”
“恐怕是……”
“姆媽。”蕭雪政視線平靜地注視過來。
男人湛黑的眼底,深沉得什麼也看不清,聲線沉穩如海:“我不會讓您有事。”
葉靜芳惆悵地笑:“想帶,特別想帶。可是啊,人這輩子最忌諱貪婪,人老就得服天命。”
“您才五十,服什麼天命?一輩子受苦,老天沒眼我得有眼睛,得讓您享幾天福!”
“小政……”
蕭雪政面色發沉地站起身,有些激動,眼眸深邃處隱約泛紅。
他擡手遮着,嗓音啞下來:“天底下有哪個兒子能眼睜睜無動於衷看着母親死去?能救不救?”
一句話,道盡萬般複雜無奈。
“小政,告訴姆媽什麼病好嗎?”
蕭雪政轉過身,眺望沉沉壓抑的夜色,男人眉宇隱現凌厲:“複雜的病症說了您也不明白,最終結果把您治好就行,首先您得對自己有信心。”
“我有信心。”
葉靜芳苦澀應着,怕再說喪氣話惹他傷心。
“您睡,我出去抽根煙。”
“小政。”
蕭雪政停在門口,視線微轉。
葉靜芳輸液的那只手緊了一下,眼神晦暗:“阿離她……”
蕭雪政平靜地點了下頭,一週的時間,出了紀遇南老四,少有探訪者,今晚姆媽見了施潤,聯想到葉離也不奇怪。
“她要是來了,讓她見您一面。”
葉靜芳沉痛地閉上眼。
對葉離失望透頂,可肚子裏掉下的肉,她再不是個人,血緣剪不斷,心底深處總歸想着扯着。
……**……
翌日,施潤起了個大早。
惦記着去醫院陪長輩,到點就醒了。
也叔
叔的媽媽是什麼感覺呢?
很親切。
老人沒有一丁點架子,昨晚相處雖短,但有時候有些人,幾分鐘就能確定是不是相處得來。
施潤五歲就沒再見過媽媽。
五歲是什麼狀態?
不太記事的年齡,記憶模糊,卻始終記得媽媽的手,媽媽的側臉微笑的樣子,媽媽在雪天裏給她煮雞蛋。
叔叔的母親給了她這種感覺,很奇妙。
大概是因爲都很溫柔的原因。
上午10:00,夏日太陽已經很大。
施潤提着周嬸給的午餐桶,舉着小碎花遮陽傘出來別墅。
10:45分,到了中心醫院。
病房裏,叔叔不在,遇南哥在。
施潤走進去,和紀遇南一同站在玻璃門之隔的看護室外。
玻璃門裏,好幾個醫生。
施潤捏緊了保溫桶:“遇南哥,阿姨怎麼了?”
紀遇南這才注意到施潤來了,伸手遮了下她的眼睛,“姆媽無法呼吸,醫生在做緊急插管,你別看。”
施潤其實已經看到了一點點,醫生用尖銳的小刀劃開阿姨的脖子……
玻璃門隔音,但施潤看到姆媽身軀在抖,被醫生強行按住,那麼痛苦。
她不忍地移開眼睛。
紀遇南卻說:“這是輕的,最痛的是要清醒着做心穿刺,醫生要知道病人最及時的情況,需要病人配合。姆媽這一生啊……生的女兒身,幹的是男人的活,沒有姆媽哪有雪政呢?姆媽受過的苦,沒有人能夠體會,沒有人……”
施潤紅了眼眶。
叔叔對姆媽的感情,她昨晚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叔叔幫着姆媽撫順呼吸的一個動作,都那樣輕柔小心翼翼。
施潤擦擦眼睛,哽咽道:“叔叔哪裏去了?”
紀遇南大手按住她的肩:“緊急插管是幫助呼吸,不是特別嚴重的事,雪政好不容易同意抽時間複查脾臟,不要跟他說。”
她點點頭,叔叔脾臟修復手術沒多久。
插管後,葉靜芳恢復了呼吸。
醫生處理之後,出來,隔離門關閉,暫時不能進去探視。
紀遇南瞧了一會兒,確定沒問題,交代看護室的護.士一兩句,帶着施潤離開病房。
兩人在病房外距離不遠的走廊椅子上坐下。
這棟住院樓建立得十分安全,環境也不錯。
一面是病房,另一面是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圍成的天井,白天採光很好。
時間劃過十二點,施潤把保溫桶放到一邊,沒有用餐的一丁點心情。
“遇南哥,叔叔媽媽到底什麼病?難道不是甦醒過來就能康復嗎?”
紀遇南扯嘴,“我和雪政都做着她能康復的夢。”
“特別嚴重的病嗎?”
“恩。”
“能不能告訴我,是什麼病?”
紀遇南身軀一頓,視線擱在這張擔憂的小臉上,男人的眼神在光景明妹的白天,卻那樣幽暗下去。
沉沉的,千萬斤重的複雜。
他將視線移開許久,微啞地開腔:“姆媽需要換腎,很急很急,只有兩個月不到的生命,可憐她老人家還不知道,昨晚上還說要給你和雪政帶孫子,雪政早晨把這話說給我聽,難以形容他的語氣。”
施潤懵住,小臉慢慢的,一點一點蒼白下來。
換腎?
她並不瞭解那是種什麼樣的病,身邊沒有人患過。
唯一的認知來自電視新聞,知道那是一種刻不容緩,緩了就會要人命的惡疾。
“透析姆媽已經不能做,身體壞掉的程度支撐不了她做透析的痛苦,要麼有健康匹配的供體,要麼等死。”
紀遇南視線一直盯着前方空茫的走道,說的平靜。
施潤聽得卻萬分驚心殘酷。
難怪姆媽醒了,叔叔卻沒有如釋重負的高興模樣。
難怪叔叔一刻都不願意離開醫院,是害怕啊,害怕一個轉身姆媽就沒了。
昏迷七年多的母親,甦醒過來,卻又要面臨另一場災難。
叔叔的心裏,該是多難過啊。
“姆媽不是雪政的生母。”
長久的沉默後,紀遇南斂着眉眼突然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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