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遇南跟着蹲下,聲音完全地啞下來:“她不會有事。她的身體全方位檢查結果都在張醫生那裏,你每天都問張醫生無數遍,捐腎後會有什麼後遺症?手術中會不會有危險,張醫生做手術多少年了?醫生沒有把握不會說大話。”
“潤兒她的身體情況很好,張醫生不止一次強調過。失去一顆腎,人的身體有自我修復功能,剩下的另一顆承擔身體運轉沒有問題,術後可能會一段較長時間服藥,呆在你身邊也沒有機會做體力重活,你給她的生活質量更不會和普通人一樣,這個世界上天生單腎或者失去一顆腎的人很多,活到八十歲的不在少數。”
“並且,匹配結果出來後,捐不捐,選擇權在她那裏……耘”
蕭雪政擡起頭,雙手捂住森森笑開的臉廓,“說這話是在噁心自己。你覺得她會不會捐?”
紀遇南默然無言。
男人放下雙手,倏地站起身:“我去把事實告訴她,不想瞞了,受不了這種滋味!姆媽死了,我做兒子的眼睜睜看着不救,那麼大不了我也不活,所有的一切全部毀掉,毀掉!”
“氣話!你不冷靜!!”紀遇南站起來抓人,差點打起來。
“瘋了嗎?!”
蕭雪政笑着點頭,是,瘋了,他不想做這個兩難的選擇,一開始就不想踝!
他有多希望姆媽醒來,就有多希望她不要醒來!
“我覺得今天安排人過來做什麼匹配做給她看,很噁心!我受不了這樣的自己,她要離開,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哄她回來……”
紀遇南擰眉:“雪政!現在不是她會不會離開你的問題了!”
“潤兒的脾氣xin格你不清楚麼?她那麼烈,知道真相後她會是一個什麼狀態?張醫生說的話你忘了嗎?腎臟供體者在捐贈期間一定要保持心理情緒上的穩定,這比身體上達標還要重要得多!一個人的情緒崩潰,遭受打擊,身體各部分器官都會受影響,即便潤兒知道真相後願意捐,她的這顆遭受影響的腎遠不如之前,到了姆媽的身體裏是個什麼情況不能預料,而且潤兒在遭受打擊的狀態下做捐腎手術比她心情無恙的時候捐,對她身體影響也比後者大得多!”
“權衡利弊,現在這個狀態下她捐,對她和對姆媽都是最好的。張醫生做這場手術,他都在協議上簽字了,用他的名譽和職業生涯作擔保潤兒不會有事,姆媽也能活下來!你猶豫你痛苦我都能理解,但是怕你猶豫的時間裏,誰都耽誤了!”
……**……
醫技樓配型實驗檢查室。
簡雨柔出來,施潤拎着一採樣管的血站起身,雪白的胳膊露着,剛採血不久,棉棒壓着止血中。
“還在出血?”簡雨柔問。
施潤點點頭,皮膚太薄,針紮下去就是個大孔。
“簡小姐,裏面都要檢查些什麼項目?”
簡雨柔分別說了。
裏面醫生喊名字,施潤把棉棒扔掉,放下小襯衫的衣袖,趕緊進去。
簡雨柔吸口氣,“哥。”
兄妹倆出來醫技樓,僻靜的小路上,簡雨柔說,“做這種事,真難受。”
“小柔,沒人比五哥更難受。”
簡子俊嘆道:“辦法是遇南哥想的,你以爲遇南哥就好受麼?”
“我都知道,可是我和你還有這些人根本不匹配,匹配的只有施潤,她一個人矇在鼓裏,等結果出來,她恐怕以爲真的就是這次檢查出來匹配,卻不知道五哥兩年前就找到她這個*腎源了,如果是我,得知真相,我肯定受不了……”
“別說了。”簡子俊看了看四周,“幸運的是小嫂子身體棒,不會有事,一切複雜的,日後姆媽好起來,一家團圓,總歸有解決的辦法。”
兩人所站的位置處在花園的小道,花園裏大從的月季後隱着一道身影,直到兄妹倆離開,那人才發出輕緩的呼吸聲。
……**……
三天後,星期三。
十二點下課的時間,施潤接到陌生的本地座機號。
接聽後才知道是a市中心醫院檢查科醫生打來的,就是那天負責給她做雙腎匹配實驗的女醫生。
電話裏女醫生讓她現在方便的話去醫院一趟。
施潤在校門外打了計程車,十二點半就到了中心醫院醫技樓。
那位女醫生等在醫技樓大門口,領着施潤往三樓走。
六月中旬的天氣很熱,但一進了醫院就很冷,那種陰涼呆着一股森森的感覺。
三樓處理各項檢查結果的辦公室裏。
女醫生戴上口罩和手套,拿出一疊檢查結果,呈到桌子對面的施潤這邊。
施潤看了眼檢查結果,醫學數據她看不懂,一眼掃視就離開。
其實心跳從出校門開始的那一刻就很快很快。
女醫生摘了半邊口罩:“施小姐,各項檢查結果顯示,你和葉女士腎臟是充分匹
配的,這是hla,這是pra,還有這個……”
施潤聽不進去了,不斷吞嚥口水,她的雙手放在膝蓋上,小小白白的一根根指頭,把褲子抓到褶皺。
她總是留很短的指甲,指頭圓圓潤潤的,低頭一看,指甲縫裏粉粉的肉因爲太用力而變紅。
現在的她是什麼感覺?
說實話高興不起來,,懵怔的大眼睛力也變得惶然閃了淚光。
從小沒有大病大災,對醫院不熟悉,對移植更不熟悉,腦海裏能夠想到的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要離開自己了,是很可怕的事,是很痛的事,所以害怕,特別害怕。
那天看到大家都在做匹配檢測,她其實沒想那麼多,茫然錯斷地想盡一份力。
那天之後,也沒仔細想過,萬一真的配對上了,她該怎麼辦?
現實是,竟有這麼巧的事,她竟然和姆媽真的對上了?
女醫生雙手交握在一起,“我只是負責通知你檢查結果,葉女士的主治張醫生我已經通知了,現在應該……”
這一層很安靜,辦公室門外有腳步聲會清晰地傳過來。
女醫生站起身,公式化地笑了一下:“說張醫生張醫生就到了。”
施潤呆呆的,臉色發白地也跟着站起來。
辦公室外長長的走廊。
張醫生步伐生風地走了一段,聽不到身後的腳步聲了,回頭,身影高大的男人站在三層電梯門口,逆光處,五官也是茫茫一片。
“蕭先生。”張醫生低聲開口,返回去。
男人面色蒼白,因爲瘦削了幾分,突出的眉骨和深陷的眼窩更襯得這張英俊的面孔深刻如鑄,立體分明。
他盯着消防栓的玻璃面,盯着鏡面上映出的那個眼神如灰,面無表情的男人。
“蕭先生?”
“走吧。”
蕭雪政垂下眼眸,緩慢像是奄奄一息的動作。
腳步聲越來越近,施潤聽着還不止一個人。
她的心裏打起鼓來,擡頭的一瞬間,果然看到了張醫生後面,面色沉着眼神陰鬱的男人。
張醫生走進來,和女醫生打過招呼,拿起檢查結果仔細看了將近十分鐘。
這過程裏,蕭雪政蹙眉看着窗外不知道什麼地方,站的離施潤很近,可以聞到他身上很清冽的味道。
他沒有伸手放到施潤的小肩上,或是將她握住。
施潤也在嚴重走神中。
兩人無交流。
十分鐘後,張醫生走向施潤,“蕭太太,跟我去一趟我的辦公室,捐腎的所有情況我都和你詳細說一遍,之後你再作考慮可否?”
施潤點頭。
三人一起下樓,回到vip私人病區。
蕭雪政等在主治醫生辦公室門外。
將近一個小時,門開了。
身影乖弱的小女孩走出來,走在他的眼底,她揹着書包,穿着很質樸的學生衣褲,兩束長髮在耳朵邊,齊劉海下雪白的小臉蛋,眼睛垂着時不如睜開大,模樣安靜,抿着粉色的小脣。
蕭雪政佇立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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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潤朝他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得很慢,距離他一腳寬停住,她擡起頭,看着他的神情說:“叔叔,我要考慮一下。”
蕭雪政看着她,放在西褲口袋裏的攥得幾乎要繃裂的雙手,不知怎麼的,突然就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