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慕唐也注意到了儀器屏幕上，顏若檀心率線的變化。
看著屏幕上漸漸化為平直的心率線，霍慕唐心口彷彿被扯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
黑洞順著他的心口，徹底將他的靈魂吞噬。
讓他表情凝滯，呼吸錯亂，讓他失去了最後的一點兒活下去的力氣。
他啞著嗓子，聲音中帶著劇烈的顫意。
「小檀，別走……」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沒有顧惜，我心裡從來都沒有過顧惜，我心中只有你……」
他說這話，依舊，於事無補。
顏若檀的心率線，還在，變得更直……
「顏若檀，活下去！」
見顏若檀完全沒有求生的意志，戰東離那雙深沉幽黑的眸中，也滿是撕心裂肺的疼。
「我們的女兒……我們的女兒，她還活著，只是下落不明！」
「你若是，你這麼走了，你這輩子，可能都見不到，我們的女兒了！」
聽了戰東離的話，霍慕唐的瞳孔，倏地緊縮。
戰東離卻分毫沒有在意霍慕唐的情緒波動，他繼續開口，「活下去！我們，一起把我們的女兒，找回來，好不好？」
儀器屏幕上，趨於平直的心率線，漸漸又有了起伏。
顏若檀左手的小拇指指尖，也，幾不可見地動了下……
顏若檀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很意外，夢中人，竟然是戰東離。
他夢到戰東離站在無妄山下，他抬頭仰望，彷彿山頂幾乎要沒入雲端的石階。
忽地，他雙腿一曲，就重重地跪倒在了，他面前的台階上。
一步一叩首。
那麼孤高冷傲的他，臉上再沒有了平日里慣有的冷酷與高高在上。
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令人不敢親近的陰翳的眸中，此時染滿了虔誠與懇求。
他就那麼，一直，攀登上了，最後一級台階。
無妄山，海拔一千多米。
他跪著爬到山頂，他那向來打理得一絲不苟的西裝，膝蓋處已經有了明顯的破損。
彷彿穿了乞丐裝。
他的膝蓋上，也有了，明顯的傷痕。
對於這一切，他恍若未覺，他只是，眉眼低垂，帶著最卑微的哀求，跪在了空寂大師面前。
空寂大師的聲音，一如既往，帶著勘破世事的空靈。
「你真願，用你八十年福壽，為她換一次重來的機會？」
「如此，你餘下時間，不足一年。」
「我願意！」沒有絲毫的猶豫，戰東離一頭重重嗑在地上。
「求大師成全！」
自始至終，空寂大師和戰東離，都沒有說明白，那個她，究竟是誰。
但顏若檀知道，戰東離用八十年福壽，換得重來世間一回的人，是她顏若檀。
不敢想，對她那麼無情那麼狠的戰東離，會寧願，一夜蒼老，也要，為她求一線生機。
她依舊無法原諒，他加諸在她身上的殘忍，可，看著跪在地上，兩鬢漸漸生出白霜的他，她也忽而做不到，繼續去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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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覺得很累很累，不想睜開眼睛。
不想，再看這，給了她無盡疼痛的人間。
有些想，隨風散去，如同一抹無憂無慮的雲，再不用去承受，這人世間的愛憎惡，恨別離。
夢中，顏若檀緊緊地閉上眼睛，她正想，就這麼化成風，她竟是又聽到了戰東離的聲音。
他說，他們的女兒，可能還活著。
那個，她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好好抱一下的小娃娃，她可能還活著！
顏若檀忽然不想就這麼走了。
她要，活下去，看一眼，她已經錯過了三年多的女兒！
顏若檀用盡全身的力氣，她艱難地睜開眼睛，她就看到了，紅著眼圈坐在病床邊上的姜虞。
以及，眼圈都或多或少有些發腫的三小隻、林若。
還有，戰東離滿頭的銀絲。
眼角沾滿了淚光的霍慕唐。
還有，滿眼擔憂的唐淺、霍糖糖等人。
再見霍慕唐，恍若隔世，但現在，她一點兒都不想看到他。
她的視線，緩緩地落在姜虞臉上，「虞虞，我沒事了。你瘦了。」
「小檀……」
聽到顏若檀的聲音，姜虞瞬間喜極而泣，她用力抱住她，「你醒了，真好。」
「嫂子，你終於醒了！」
霍糖糖也是激動得直抹眼淚，「都怪我大哥！要不是我大哥，你也不會受這麼多的委屈、吃這麼多的苦。」
「對，都怪霍慕唐這個小混蛋！讓他回去跪榴槤！」唐淺瞪了霍慕唐一眼，沒好氣開口。
霍糖糖和唐淺的聲音，讓顏若檀覺得好溫暖好溫暖。
她也真的好喜歡她們。
但，不管她多喜歡她們，這場婚姻，她嫁的人，是霍慕唐。
如果這場婚姻，她真的無法和他走下去了，他的家人再好，她也不可能回頭。
就好像，當年她和戰東離的那場婚姻中，她也很喜歡她的父母，可，依舊是，覆水難收。
和霍慕唐離婚，是自然的。
不過現在，她顧不上去理會這些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弄清楚。
她的視線，一點點落在戰東離那如同斧鑿刀刻的俊臉上。
她本不想跟他，再有過多的寒暄，但當她的視線，從他的那一頭銀白的短髮掃過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低喃了一句，「戰東離，你頭髮，怎麼白成了這樣？」
「就是，老發愁，愁白了頭。」
戰東離當然不會告訴她，他真正白頭的原因，他淺笑著轉移話題，「顏若檀，你醒來了就好。」
顏若檀卻沒有略過這個話題的意思，想到那個，真切無比的夢中，戰東離一步一叩首的虔誠模樣，她的聲音中，剋制不住染上了些微的顫意。
「你……你頭髮會變白，是因為，用八十年福壽，換我一線生機，是不是？」
戰東離一愣，他一直竭力掩蓋這件事。
哪怕顏若檀昏迷時，他一時衝動，對著霍慕唐說出了這件事，他也要求他保守秘密。他是真沒想到，她竟然會知道這件事。
他有些不自在地撒著謊，「怎麼可能！」
「我頭髮變白，只是因為我被自己愁的。真的，顏若檀，我沒騙你。」
顏若檀沒有繼續跟戰東離爭，但從他閃躲的眼神，她敏銳地察覺到，他在說謊。
她的那個夢，才是真的。
心裡，忽而變得很澀很澀，還有幾分說不出的疼。
五味雜陳，滋味難辨。
她也不想繼續去理她那紛亂的心緒了，她只是紅著眼圈開口，「戰東離，你說，我的女兒，她可能還活著，這是真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