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廷主意定下以後,他們又從寺外放進一批已經染上瘟疫,咳喘很厲害的人。
有些甚至劇烈咳嗽不止,一日幾次咳出血來。
太醫們統計之下,共有四十七人。他們分給梁長樂二十七人,其餘二十人則在太醫們看顧之下,服藥治療。
這二十七人被安排在大雄寶殿後頭,離後山最近的一處院子里。
「他們病得極重,有些甚至是從街上抬來的,已經不知家裡人在何處……或是家人怕被傳染,把他們丟了出來。或是根本沒有家人了……」陳岱解釋道。
慕容廷看著梁長樂,「你不要怕,出了一切的事,責任我來承擔。你只管安心彈琴,有沒有效,你都不用負責。」
梁長樂點點頭,「我知道,從一開始,琴音有效就不是我說的。我最初彈琴,只是因為聽到僧人們哭得傷心,想幫他們分散注意力而已。」
林恩姝和丁零幫她把琴架擺好。
琴架就擺在這院子當中的空地上,雪還沒有化完,這裡是掃出的一片無雪的空地,寒風一吹,人都到凍成冰柱了。
「何不去暖閣里彈,你若凍病了,誰來替本王打完這一賭?」慕容廷看著她說。
梁長樂哼笑一聲,眼神有幾許不屑,似乎暗嘲他小看人。
丁零在一旁小聲說:「顧小姐彈琴才不會冷嘞!」
話音未落,錚的一聲,琴音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不過剛撥出幾個音節,周遭屋子裡的咳嗽聲似乎就少了許多……
或許是她的琴音,分散了眾人的注意力?
眾人漸漸無暇他顧,全然沉浸在她琴音之中。
梁長樂並不曉得,哪首曲子是所謂的「奇效」琴曲,她現在彈奏的是那夜,為僧人們彈的第一首曲子。
曲調悠揚,情感表達的很直白明確。
一曲終了,滿園皆靜。
這次,是真的安靜,空靈靈的,幾乎能聽到後山上鳥兒蒲扇翅膀的聲音。
二十七個重病的病人,竟一絲咳嗽聲都沒有。
靜的人不敢大聲說話。
林恩姝伏在她耳邊,悄聲道:「念念,你若不累,再繼續彈?」
梁長樂心下歡喜,卻並非因為周遭沒有咳嗽聲……她也說不上原因,好像是專註的彈琴本身、這琴曲本身就叫她歡喜滿足了。
哪怕周圍根本沒有人在聽,哪怕根本沒有人在乎她的琴音,她獨自對著空靈靈的後山,空無一人的院子,她也能夠彈得歡暢滿足……
她又彈了兩遍同一首曲子,而後她彷彿進入了另一種狀態——彈琴的不是她,彈奏的琴曲也由不得她。
那些她背過的琴曲,彷彿在她的腦海里活了起來,它們自行組合,揉在一起,重新編排成全新的曲調,這曲調融匯與自然,又同人心共響……
她整個人也彷彿進入了「癲狂」的狀態,猶如喝醉酒的人,撥弄琴弦之時,上半身隨著曲調或俯身,或挺直腰……起起伏伏。
她修長的手指,更是靈動美妙……她像是不知疲倦,一曲接著一曲,琴音悠揚繾綣……叫人如痴如醉。
一直到晌午,大廚房裡的飯都已經做好了,她仍舊整個人沉浸在琴音之中。
「王爺,念念這麼彈,她不會累嗎?人是鐵飯是鋼,總得叫她停下來用飯吧?」林恩姝擔憂道。
畢竟,廚房的人已經三次送信兒來了。
慕容廷也蹙著眉頭,並非他不心疼念念……只是武學上的經驗,讓他更擔心打斷一個如痴如醉的人,會不會叫她走火入魔啊?
「我去叫醒小姐……」丁零剛說完,就被慕容廷一把拽了回來。
「胡鬧,你知道何時一曲終了,何時開始下一首曲子嗎?若再一曲中間打斷她,會不會引起自然之力的反噬?」慕容廷臉色嚴肅,不像是開玩笑。
林恩姝也不由緊張起來,「還是我去吧,我小心一點。」
「吾去。」慕容廷將她們擋在後頭,親自走到她身邊。
梁長樂閉著眼睛,凈白的小臉兒上帶著恬淡的笑意,若不是她一直有動作,還真像是睡著了……睡夢中,正看見世上無比美好的事物。
「念念……」慕容廷怕驚著她。
一曲終了,他溫聲喚道。
「念念,該休息了,用過飯再來彈,好不好?」這語氣,說是哄孩子也不為過了。
遠處廊下的陳岱,甚至瞪大了驚異的眼睛,「我跟著王爺十多年……從沒聽過王爺這樣的語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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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恩姝斜他一眼,「王爺為什麼要用這種語氣跟你說話?這麼跟你說,你受得了嗎?」
陳岱凝神想象那個畫面……嘶,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還真……受不了。
「念念……」慕容廷見她似乎還要撥琴,立即抬手按在她手背上。
「嗯……」梁長樂低哼一聲,猛地掀開眼皮,她神色有一瞬間的茫然,眼底沒有焦距……過了陣子,才慢慢聚焦在他臉上,「怎麼了?」
「晌午了,素齋已經備好了,先去用飯,再過來彈吧?」慕容廷說。
梁長樂狐疑的歪著頭,「不是剛用過早飯嗎?為什麼又要用飯?」
慕容廷哭笑不得,這還真是痴迷其中了啊,「你看看太陽到哪兒了?什麼時辰了?」
梁長樂看看陽光,又看地上的影子。她狐疑之色更重,好似怎麼也不能相信,她不過彈了幾個音節而已,怎麼就兩個時辰都沒了?
用飯的時候,她還有點兒恍惚,誰跟她說話,她都漠然不語的。
飯畢,擱了筷子,梁長樂不用別人催……甚至林恩姝想勸她去午休一會兒,她都沒聽見,徑直去了有病患那院,坐下就開始彈奏。
林恩姝無奈道:「若是叫那些太醫們看見了,一定會說她是著急想贏。」
丁零慢吞吞說:「我看顧小姐怕是都忘了這事兒了,這會兒問她為什麼坐這兒彈琴,她都未必知道。」
林恩姝聳了聳肩,「她以前是武痴,練起武功來,能不眠不休,不知疲倦……現在武功沒了,又成了琴痴,真是……」
她搖頭,有幾分欽佩,又有幾分寵溺的笑。
她的話音卻盡數落入遠處慕容廷的耳朵。
林恩姝大約想不到,他的耳朵比「驢耳朵」還長,那麼小聲的嘀咕,他都能聽見。
「以前是武痴?現在武功沒了?」慕容廷眯著眼,神色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