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0章 一份磨滅不去的感情

發佈時間: 2023-03-18 15:4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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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個人靜靜的站在那條小路上,有風吹過,吹得周圍的那些枯木枝丫都在瑟瑟作響,還不斷的有細碎的雪沫吹到我的臉上。

 不一會兒,就被眼眶中傾瀉而出的滾燙的東西給融化了。

 雪水,帶着一點暖意,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我就這麼呆呆的站着,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風聲中傳來了妙言的聲音,她帶着幾個丫頭急急忙忙的往這邊走,一看見我站在這個陰暗的小路上,慌忙走過來:“娘,你怎麼在這兒啊?”

 我擡起頭來望向她:“啊?”

 “你好半天都沒回來,我擔心壞了。”

 “……”

 “你怎麼站在這個地方,哎,手也凍得冰冷的!”

 “……”

 “娘,你怎麼了?”

 她一邊說,一邊抓着我的手不斷的給我揉搓着,睜大眼睛望着我。指尖被她染上了一點暖意,我好像也終於抽回了一點神智似得,低頭看着她:“妙言,你怎麼出來了?”

 “我等娘回來吃飯,等了好久,飯都要涼了。”

 “……”

 “我還讓人去問了,鐵騎王伯伯他們都說娘已經回來了,可把我擔心壞了。”

 她明明還是個孩子,可現在說話做事,卻反而已經有了一種大人的神態,我望着她,只覺得已經流不出淚的,乾涸的眼睛裡又有些微微發澀,輕輕道:“走吧,我們回去。”

 她點點頭,立刻又回頭吩咐身後的幾個丫頭:“趕緊回去把爐子攏上啊。”

 一個小丫頭應聲,立刻跑了回去。

 妙言一隻手抓着我的手,一隻手半抱着我:“我們快回去吧,外面可冷了。”

 這一路上我都沒有再說話,被她半扶半抱着回到放裡,爐子散發出來的暖意立刻將我身上積壓的一點點雪沫都融了,兩個小丫頭分別上來給我換了衣裳,妙言立刻拉着我坐到桌邊,盛了一碗熱湯送到我手裡。

 “娘,先喝一點熱湯暖暖吧。”

 “……”

 我什麼吃不下,心口好像被硬生生的塞進了一塊冰冷的大石頭,連呼吸都覺得沉重,但聽見她這樣殷切的聲音,我還是低頭喝了一口,又一口。

 剛剛熱過的湯還冒着熱氣,喝下去從嘴裡一直燙到了心裡,可是我喝下去,卻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裡。

 妙言一直在旁邊看着我,她似乎也感覺到了我身上那種茫然的氣息,輕聲說道:“娘爲什麼剛剛站在那個地方啊?我聽他們說,娘不是讓人去尋找一個故友嗎?找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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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的手微微一顫,碗裡剩下的一點湯水潑了出來。

 妙言驚了一下,急忙伸手接過碗,拿出手帕來給我擦拭:“娘,燙着沒有?”

 我搖了搖頭:“沒事,娘沒事。”

 不知道爲什麼,到了溫暖的房間裡,聲音反而啞了,妙言聽見我這樣說話的聲音都愣了一下。

 “娘,你到底怎麼了?”

 “……”

 “這幾天娘不是一直在讓人去城內城外尋找你的那一位故友嗎?聽說今天父皇派出去的人也回來了,他們找到了嗎?”

 “……”

 “有消息了嗎?”

 我只覺得胸口裡的那塊大石頭在沉甸甸的往下墜,幾乎要硬生生的扯碎我的心肝,我用力的握着拳頭,剛剛被燙過之後,有些火辣辣的虎口好像也要被扯裂開一般,我平靜的說道:“沒有消息,一點消息也沒有。”

 “真的嗎?那孃的那位故友——”

 “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但既然沒有消息,他應該就是離開了。”

 “……”

 “他離開了……”

 妙言安靜的看着我,不知道她從我的臉上看出了什麼來,只覺得她的氣息也沉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說道:“那娘,還要繼續找他嗎?”

 我搖了搖頭:“不找了。”

 “……”

 “再也不找了。”

 “……”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

 “他一定是已經離開了,他一定是已經從過去的枷鎖裡解脫了出來,得到自由了。”

 “……”

 “我不找了。”

 “……”

 妙言仍然安靜的看着我,過了許久,她突然靠過來,伸手輕輕的抱住了我,我的身上還有外面帶進來沒有褪盡的寒意,被她溫熱的身子這樣緊貼着,讓我有一點微微的戰慄,她輕聲說道:“這樣就好,孃的那位故友一定是已經離開了,去過好日子去了。”

 “……”

 “娘就不要再牽掛了,娘應該好好的照顧自己了。”

 “……”

 “娘這個樣子,其實應該是別人擔心你纔對的。”

 我低下頭,感覺到她的臉頰貼在我的胸口,輕輕的摩挲着,那種母女間天生的親近感讓我的胸口又有了一點短暫的暖意,我伸出手摸到了她的頭頂,輕輕的撫摸着,說道:“我的妙言也快要出嫁了,娘要擔心的,越來越少了。”

 “……”

 “將來,你就要擔心自己的家人了,你會有孩子,還會有自己的孫兒,你要擔心他們了。”

 妙言說道:“可我不管怎麼樣,也不會忘記娘啊。”

 我對着她輕輕的笑了笑。

 眼中彷彿還有淚,卻已經再也流不下來了。

 這天晚上,我什麼東西都沒有吃,妙言似乎也能感覺到我心裡有一些東西難捱,也並不勉強我,晚上她一定要跟我睡在一起,因爲明天就要成親,而將來,就很少有機會再跟我睡在一起了。

 說是很少,但我心裡也明白,幾乎是沒有機會了。

 兩個人好好的洗了個澡,帶着一身淡淡的溫潤和清香,她鑽進被子裡來抱着我,和小時候一樣,將臉貼在我的胸口,一隻手還橫過來環着我的腰。

 好像生怕誰搶走了我一樣。

 我微笑着說道:“妙言這樣,讓娘又想起了過去在吉祥村的時候。”

 “……”

 “你晚上睡覺總是不老實。”

 妙言輕輕的說道:“我多希望,自己永遠都是在那個時候。”

 “……”

 “那樣的話,我就可以永遠和娘在一起。”

 “……”

 “還有芸香姑姑他們對我好,還有村子裡的孩子們跟我一起玩。”

 她說着,鼻息變得有些濃重了起來,輕聲道:“雖然那個時候,我們一點都不富貴,娘還要每天忙着管那些繡娘們做工,我也要幫忙捻線,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娘,我覺得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我笑了笑:“你纔多大,說什麼最快樂的時光?”

 “……”

 “你還有幾十年好活,這幾十年裡,還有許許多多的酸甜苦辣等着你呢,一定有比那更快樂的時候,也或許,會有你想象不到的困難在等着你。”

 聽見我這麼說,她微微的僵了一下。

 我說道:“但你要記住,不論世事如何動盪,但存溫柔善意心腸。”

 “不論世事如何動盪,但存溫柔善意心腸。”她重複了一邊,又擡頭望向我:“娘就是這樣的,對嗎?”

 “……”我有些說不出話來。

 妙言說道:“我在跟鐵騎王伯伯東奔西走的這段時間裡,他經常跟我談起娘。”

 “哦?”

 “他說,娘是個奇女子,這世上好像不該有你。”

 我忍不住笑了笑:“這是什麼話?”

 她想了想,說道:“鐵騎王伯伯說,孃的眼睛總是一直在往前看,而很少往後看的,但是,娘看到的又好像不是眼前的前面。”

 這話有些不倫不類。

 我說道:“他是什麼意思?”

 妙言說道:“鐵騎王伯伯說,娘看到的,好像百年,千年以後。”

 “千百年以後?”

 “是的,”她點頭道:“鐵騎王伯伯說,千百年前的人們,茹毛飲血,野蠻不化,現在的我們,已經知禮知節,比過去好了太多太多了。而千百年後的人們,也許會比現在更加的知禮知節,會比現在的我們更好,對嗎?”

 “……”

 我低下頭,雖然看不見她,可是牀邊的燭光映在眼前,似乎也能隱隱的看到她的輪廓,也能想象得到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如何認真的看着我。

 我微笑着說道:“也許吧。”

 她說道:“那娘看到的,千百年後的人們,會是如何呢?”

 “……”

 我想了很久,說道:“娘其實也不知道,但是我想,現在我們做不到的事,千百年後的人,應該就可以做到了。”

 “比如說——”

 “比如說,孃的姑婆,她用自己一生的堅持,換取進入祠堂的機會,但娘想,千百年後的女人,也許不需要用一生去堅持,她們可以選擇自己的來處,也可以選擇自己的歸處。”

 “……”

 “比如說,孃的堂妹顏若愚,她的兄弟是個草包,她精明能幹。可是,只因爲她是個女兒,註定是個‘外姓人’,所以,他們家的家業寧肯放到她兄弟的手裡敗掉,也不能交給她,讓她做家主。也許將來,女人只要能幹,就能做主呢。”

 “……”

 “比如說,中原和勝京總是紛爭不休,但其實,也並沒有什麼難解的恩仇。也許將來,我們可以合爲一家,到那個時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的人,都可以不用再敵對,百姓安居樂業,何樂不爲呢?”

 “……”

 “還有,還有很多很多……”

 我說着,聲音微微的有些發澀,道:“現在我們已經習以爲常,是因爲痛不自知的事情,但也許將來,會慢慢的改變。”

 “……”

 “到那個時候,也許會有一個盛世出現吧。”

 “盛世……”

 妙言輕輕的念着這兩個字,又說道:“娘就是爲了這個,所以一直在幫着父皇,還有三叔,還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對嗎?”

 我的喉嚨微微一梗。

 妙言畢竟是能看見的,她立刻說道:“娘,你怎麼了?你的眼睛怎麼紅了?”

 我急忙掩飾的笑了笑,說道:“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累了。”

 “那,那我們早一點睡吧,我不纏着娘了。”

 說完,她就真的放開了我,乖乖的靠在我的身邊。

 我笑了笑,伸手摸着她已經明顯不像小時候那樣圓鼓鼓的臉頰,現在已經有些消瘦,下巴也明顯變尖了,脫去孩童的稚氣,已經有了少女的形態,這種變化讓我既高興,又難過,我輕輕的說道:“你的父皇,是個好皇帝,將來再度登基,也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

 “這一點,是不管他如何對我,如何對待我們這些人,我們都始終相信的。”

 妙言擡起頭來望向我。

 我說道:“也是因爲這樣,你三叔當年才執意的留在他的身邊,而將我送到了江南去找你。”

 說到這裡,我的喉嚨已經梗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更怕自己再說什麼,淚水就要控制不住的流淌出來,只能默默的閉上了眼睛,也閉上了嘴。

 可是,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妙言的聲音很輕很輕,甚至帶着一點怯生生的意味,在耳邊響起——

 “這也是娘,離開阿爹的願意嗎?”

 “……!”

 我的心猛地一跳。

 裴元修。

 自從這些日子,妙言已經清楚的知道了我們之間的對立,甚至知道了她的父皇和她的阿爹之間是你死我活的關係,她就再沒有提起過這個人,有的時候,我幾乎以爲她已經把他給忘了。

 原來,沒有。

 從她一開口我就感覺到了,她沒有忘。

 這個人不僅沒有被遺忘,甚至,也許還一直像一塊石頭一樣的壓在她的心頭,只是她無法開口傾訴。

 我輕聲道:“妙言……?”

 妙言的聲音也有些發澀,說道:“這一次,鐵騎王伯伯打到東州,其實我知道,下一步,父皇就要從東州往南下,去攻打京城了。”

 “……”

 “阿爹就在京城。”

 “……”

 “父皇和娘,你們是要去對付阿爹的,對嗎?”

 說到最後這句話,她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慢慢的撐起身來,一隻手撫着她的臉,才發現她的眼角已經滿是淚痕。

 我們,好像都忽略了這個女兒。

 連我自己都知道,她是在裴元修的身邊長大的,連我都願意去相信,不論如何,裴元修不會在明天她的婚禮上動手,但我們怎麼會忘記,她的心裡對她的阿爹,也是有着一份磨滅不去的感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