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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哲瀚的語氣突然之間柔和了不少，他揉揉眉心，“不是怕，是敬畏。”
“這兩者有區別嗎？”林倩雪真是覺得咬文嚼字是特別痛苦的事情。
“當然，你知道我為什麼有時候說的話做的事情感覺挺驕橫嗎？”
林倩雪撇撇嘴，“你知道就好，不單單是驕橫，我認識的李哲瀚還很毒舌。”
“驕橫、毒舌、霸道、不講理，這些都拜我媽媽的基因所賜，上次你也見識過她的厲害了，是不是覺得跟你腦子裏那個壞的我還挺像的？”
“是有點像，”林倩雪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頭，隨即又小心翼翼地說道，“我說實話，你不會生氣吧？”
“曾經的時候，我不知道多盼望有個人可以跟我說說實話，在我的生命裏，所接觸到的大部分人都是像你這樣，或者更甚，他們面對我的時候，總是揀最婉轉好聽同時也是最虛假噁心的話來說，”李哲瀚像是陷入了某種痛苦生活的回憶，眉頭一直緊緊蹙著，“最離譜的一次，那年我八歲，學了幾天畫畫，可能是沒有什麼天分，畫的畫經常連看都不能看，有一天，我畫了一匹馬，說是馬，一點也不像，看上去像鹿，而且還是一匹長著馬尾巴的鹿，越看越可怕，可怕的有點噁心，我一怒之下把畫扔到了廢紙簍裏，結果你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情嗎？”
林倩雪想了想，信口胡謅道，“難道你那匹馬變成真的了？”
“什麼啊，你以為是動畫片啊！”李哲瀚嘴角勾出一絲嘲弄的淺笑，卻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笑林倩雪，“半個小時後，我從自己房間出來，看到我那親愛的媽媽拿著我的畫去問家裡的傭人，問他們那副畫是什麼，可是大概十幾個人當中，居然沒有一個人敢說實話，他們不是說那是馬，就是說那是鹿，每一個人說那是四不像，是不是很好笑？”他頓了一下，“這樣還不算，我媽還是不滿意，她逼著那些傭人承認那是一匹千里馬，不願承認的都被她手裡的一根這麼粗的鞭子，打得皮開肉綻。是不是很大的笑話，這就是我們家的新‘指鹿為馬’故事，怎麼樣，精彩吧？”
說著，他竟然笑了起來，笑得連淚花都飆了出來。
林倩雪束手無策地看著他，過了幾分鐘，終於想起拿張紙巾給他，“這個，沒想到你媽媽還有暴力傾向，唉，算了，別想了，很多當媽的都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
“沒什麼大不了？這事還沒結束，當時我姐剛好放學，路過大廳，我媽就把她叫過來再問，我姐那個人，從小便很乖巧，很受大人們的喜歡，所以對她的反應我一點也不想看，無非是拍馬屁的那些話，我本來要轉身走掉，誰知道卻聽到媽媽的怒吼，‘你這個臭丫頭，你敢再說一遍？’我回過頭去，正對上我姐的臉，也清清楚楚地聽到她說，‘這不是鹿，也不是馬，身子像鹿，尾巴像馬，這根本就是四不像！’”
林倩雪訝然地張大眼睛，“你姐姐還真是誠實，不過，以你媽睚眥必報的xin格，我想她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何止是難過，當晚就被我媽毒打一頓，連飯也不准吃，我爸爸一向心疼我姐，為她說盡了好話，卻也被我媽罵得狗血噴頭，後來只有趁我媽睡著的時候，讓我偷偷給她送點吃的。但是沒過多久，我媽就以貴族中學要求全體住宿舍為由，把她趕出了家門。”
李哲瀚無奈地低下了頭。
“你還真是可憐，居然聽句實話也這麼難，可憐悲催的孩子！你媽媽真是害了你！”林倩雪一聲歎息，“你姐姐也很可憐，實話實說而已！被整那麼慘！”
“哼，我媽她到死也不會認為是她害了我，相反，她還認為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好，但是我早就看得很清楚，她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我，是為了滿足她自己的心理需要，至於我姐姐，其實怎麼說，失去了我媽媽的虛假信任，反而多了我這個弟弟的親情，也不算太可憐，我也一樣，我看清了在那個家裡，不可能有我想要的溫暖，但是至少還可以依靠爸爸和姐姐。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和姐姐的關係改變了，變得更像親人，沒有血緣關係又如何，像我和我媽，有血緣關係也不過如此。”
“這倒是，不過，你姐姐這人，其實真的還不錯啊，心眼挺好。”林倩雪是真的這麼想，是好啊，不好能幫前男友圓謊嗎？只是不知道她和沈致遠之間是怎樣的關係，曾經怎樣，現在又怎樣？
一門之隔的治療室，李向晴關上治療室的門，指著後面的沙發對遲優璿說，“坐吧，別客氣。”
遲優璿依言坐下，卻是非常局促，手指交纏在一起，握得很緊。
李向晴微笑著看她，“優璿是吧，別太緊張，我們今天就當是朋友見面聊聊天，好嗎？”
她看得出來，遲優璿似乎進入這間屋子以後，情緒緊繃得厲害。
遲優璿雖然點頭，但是卻依然很拘謹，連坐姿都是，自從進門，她的任何動作幾乎都沒有變過，只是肩膀微微發抖，抖得越來越厲害。
李向晴握住她的手，輕輕詢問，“優璿，你還好吧？是不是不舒服？”
遲優璿搖搖頭，“不是，就是我”她不知道怎麼說，但是，在這種氣氛裏，她覺得很窒息，幾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有比較嚴重的問題，不然上次也不會想著想著就會從窗戶上跳下去了，她其實也很願意配合，但是從心理上卻沒辦法合作。
李向晴卻似乎特別理解，第一次到這裡來的病人都是很排斥別人把她當做一個不正常的人，即使她知道自己的心理或者是情緒有問題，也會在潛意識裏排斥這一點。
“先放鬆，我給你放點音樂聽。”李向晴按下了音響的按鍵，一陣舒緩的音樂很快流淌在整個房間裏，遲優璿愣了一下，是自己最喜歡的理查德克萊德曼的《秋日私語》，但是似乎跟自己聽到的又似乎有什麼不同，這首曲子似乎更容易讓人產生舒適的感覺，她不由自主地安靜了下來，手指也緩緩鬆開，焦灼的心情像是放鬆了不少。
“怎麼樣，優璿，好些沒有？”李向晴按下答錄機的按鍵，每個患者的治療經過都是需要錄音的，這也是她的習慣。
遲優璿感激地點點頭，“好多了，李醫生，謝謝。”
“叫我向晴姐就可以，你是哲瀚的朋友，那就跟我的妹妹沒什麼區別，不要把自己當成病人。那我們現在開始聊一聊，好吧？”李向晴的語音一直是溫柔的，這讓遲優璿覺得很有安全感，至少會讓她覺得，不會有任何傷害xin。
“好的，”李向晴的溫暖的言語起了作用，遲優璿深吸一口氣，終於艱難地點了點頭。
“先說說你自己吧，我們從名字開始，遲優璿，很好聽的名字，能說一下誰幫你取的嗎？是爸爸還是媽媽？”李向晴竭力從最簡單的地方入手，儘量不引起遲優璿的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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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優璿的睫毛輕顫了一下，垂下眸去，渾身又開始痙攣起來，甚至比剛才更厲害，“我，我不想說，能，不問這個嗎？”
不能說，這是她心中最疼痛的地方，疼痛到不能跟任何人分享。
李向晴愕然，隨即淡定地在記錄本上寫上“遲優璿”，並在上面劃了個大大的圈，再打上一個紅紅的叉，“可以，不問這個，那，談談你自己吧，比如說你的職業，最喜歡做的事情上次哲瀚帶你過來的時候，你還在讀大學吧，現在應該畢業了，做什麼工作？”
“市交響樂團，小提琴表演。”雖然忐忑，遲優璿還是這麼說道，在她的生活裏，這是她唯一的一份工作，除了這個，她真不知道說什麼。
李向晴做記錄，心裡卻想到，怪不得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而且一直感到眼熟，原來是藝術家，或許看過她的表演也說不定。
“一直都是嗎？沒有換過別的工作？現在還是？”注意到遲優璿的眼神似乎有些閃爍，李向晴多問了一句。
沉默，遲優璿又用沉默來回答李向晴的問題，整個人坐在那裡，如同雕塑一般。
接著遲優璿呆了一下，表情變得恐懼而猙獰，隨即用雙手抱住了腦袋，“不是，不是，不要問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李向晴捂住她的手，鎮定地安慰，“不問了，不問了，你不要怕，躺下休息一會兒。”
她扶著遲優璿斜靠在沙發上，一直握著她的手，用紙巾擦著她額角的冷汗，輕柔細語，“別怕，沒事了，你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吧，休息一會兒，沒事了。”
遲優璿驚恐的表情漸漸散去，似乎感到這個人和這個環境都沒有那麼可怕了，才閉了眼睛，慢慢睡去。
李向晴微歎一口氣，悄悄抽出自己的手，給她搭了一條毛毯，這才開門出去。
“怎麼樣，怎麼樣，姐，她呢，怎麼樣？”李哲瀚一見到李向晴出來，趕忙迎了上來，又沒見到遲優璿跟著出來，不禁感到奇怪。
林倩雪的感覺也差不多，她猶疑著問道，“向晴姐，遲優璿呢？”
李向晴往治療室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噓，小聲點，她睡了，你們是怎麼照顧病人的？我看她的樣子，至少兩個星期沒有好好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