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長樂拿起那封信來。
一瞬間,她竟有些看不清那字。
她揚起臉看了看齊王府高闊的房頂,過了會兒才繼續看信。
「我知你原本無意嫁人,你想有自己的作為,你想靠自己的努力實現你的願望……是我自以為是,非要拉你到我身邊,以為可以給你依靠,叫你不必那麼努力。如今我的下場,不算意外。古往今來,早就前車之鑒。
「我本想已經功成名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我本無意爭什麼,可遇見你,我想爭一下。這世上,怎麼還有本王爭不到的人呢?
「第一次遇見你,就知道你是不同的。一開始沒想娶你,就想把你拘在身邊而已,什麼時候動心動xin,彌足深陷,我也說不清了。本王如今沒什麼好給你,便將這遺孀之名給你吧,本王死了,你也休想嫁做他人婦。」
他的信不長,甚至沒有一點兒傷懷之意。
梁長樂看的笑起來。
他知道她不想嫁人,他知道,她有未完成的事,她不能死。
所以,他給她遺孀之名,用他的死來成就她。
她早就告訴慕容廷,她不能和他在一起,皇帝會更加忌憚。
她也說,皇帝捨不得他這個弟弟,所以會對自己下手。
所以,慕容廷坦然喝下鴆酒,給皇帝一個交代。只留她一個女人在世上,皇帝應該不會再為難她了吧?
「慕容廷,你是這麼想的嗎?我以前的話,叫你誤會這麼深嗎?」梁長樂喃喃自語。
她收拾感動和遺憾,還有心底綿密的疼,回過頭來。
卻發現高祥等人,還站在屋裡,沒有離開。
她不想在他們身上浪費力氣和口舌,「陳岱,擺王爺的琴來。」
慕容廷跟唐老學過琴,他也彈琴。
這正房裡就有,陳岱很快擺好。
「你……顧長卿要做什麼?」高祥神色緊張。
梁長樂理都沒理他,只當他是空氣。
高祥何曾被人這樣無視過?他臉上異常難看。
梁長樂從容坐下,她看著床榻上慕容廷安靜的「睡顏」,抬手撥琴。
她學過那麼多琴音,背下那麼多琴曲,哪一首曲子可以救人起死回生呢?
梁長樂不知道。
她只曉得,琴音應該跟著心走。
心往哪裡去,琴音就隨著心底的起伏,高高低低,或纏綿悱惻或蕩氣迴腸。
高祥等人則一臉緊張,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似乎怕她的琴音能作妖。
盯了有一刻,見她也不過是個平凡彈琴的女子,那琴音也平平無奇,只是弄得人心情低落極了。
正房裡的氣氛,隨著嗚咽的琴聲,堪比靈堂了。
他們又轉而去盯著齊王。
慕容廷胸口的血跡,越發的變暗,似乎已經乾涸了,發黑的顏色,很難看。
但他的臉,卻依舊俊逸非凡,那眉骨,那鼻樑,那紅唇……亦如他活著的時候,不怒自有威嚴。
琴聲從夜裡起,一直到次日清早。
外頭已經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叫,從未停過。
那彈琴的顧長卿,似乎不知疲倦,姿態模樣都跟她剛剛坐下時一樣。
高祥他們單是站著聽琴,都已經站累了……而且他們發覺,這琴音並非平平無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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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琴音能叫人低落,低到谷底,甚至於想死……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活到齊王這份兒上,夠榮寵了吧?夠厲害了吧?然而,到頭來,還不是一死?陽光之下,沒有新鮮事,活著儘是煩憂。
高祥聽著梁長樂的琴音,腦子裡不斷的閃過想死的念頭。
但他還記得皇帝給他的使命。
他再看慕容廷,還是那副樣子,嘴角微微上翹,嘴角的血跡烏黑乾涸。
第一縷晨光,透過窗,落在了屏風上。
屏風上映著窗外的枝丫,像是一支筆在靜悄悄的塗畫。
「除夕到了。」梁長樂一邊彈琴,一邊喃喃自語,「還以為,這是我們在一起,跨過的一個年頭呢……」
女孩子彈琴輕嘆。
陳岱元九,卻差點被她嘆的落下淚來。
高祥他們也站立不住,心頭髮虛。
高祥上前,再摸慕容廷。
鼻息脈搏早就沒了,這會兒仍舊是個死人的模樣,只是他的身體,還是不硬,弄得人心裡發慌。
「顧長卿,告辭。」
高祥待不下去,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出門兒就上吊或是投井。
這女子的琴音邪乎,還真不是吹的,自己這麼剛毅,心志剛強的人,都快被她弄瘋了。
高祥從正院離開之後,卻沒有撤走全部的人。
他只帶走了跟他去賜酒的兩個,其餘的仍盯在齊王府的各個方位上。
他回宮復命,總得叫皇上知道齊王府的情況,也好做下步打算。
還有那些同齊王要好的武將,得穩定他們的情緒……
待高祥走了之後,陳岱就綳不住了,他上前小聲道:「可有辦法?」
梁長樂心中嘆息,不是她不想彈琴救慕容廷,是她手指一碰到琴弦,就是這樣悲涼的曲調。
她從這曲調之中沒聽出其他意思,只聽出了絕望,悲涼。
「恐怕……」梁長樂搖了搖頭,緩緩抬眼。
當她目光接觸到慕容廷時,她怔了一下。
她使勁兒的閉了閉眼睛,再睜開。
她看見了什麼?
那隻金龍!
在寒潭見過的那隻!一定是它!
但這會兒,它沒有在寒潭時候那樣金光大盛,它仍舊是金色的,光暈卻很柔和。
它趴在慕容廷的身子上,龍頭對著慕容的臉,龍爪按著他的四肢,長長的龍身龍尾盤曲在床帳裡頭。
陳岱、元九都發現梁長樂的眼神不太對勁兒。
兩人隨著她的目光往床榻里看去,看了半天,又狐疑看她。
「王妃!王妃?」
梁長樂回神,嘴角綳不住的翹著,「你們也瞧見了吧?」
陳岱元九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底看到擔憂。
陳岱說:「王妃,您彈了一夜的琴,是太累了。」
元九也附和的點點頭。
梁長樂明白了,「你們,看不見。」
陳岱吸了一口氣,再往那床榻上看,仔仔細細連床尾床角都看過一遍之後。
他輕嘆,「王妃不用擔心,王爺交代的事情屬下們務必照辦,您一日是王妃,便永遠都是我等的主子!」
「王府大喪,有管家和禮部一併操辦,您不用多費心,務必保重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