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我們私奔嗎?

發佈時間: 2023-04-08 07: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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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白照片發花了,卻也能看到很清楚的人像。

 這是在家庭的中堂照的,依稀可以瞧見後面的匾額。

 顧輕舟的師父,站在最左邊,穿著一件長褂,可能是剛剛剪掉鞭子不久,頭發還沒有長好,故而帶了一頂瓜皮帽,瓜皮帽的下面,可以瞧見很清晰的短發。

 中間坐著一位女士,上了點年紀,很端莊,也是和顧輕舟的師父一樣大眼楮,無神而慵懶。

 最右邊的,站著兩個年輕人。

 這像是一家人,母親帶著三個兒子照相。

 “從前的時候,常有洋人或者時髦的學生,要給人拍照,嚇死人了,還以為是把魂魄關到了那黑盒子里呢。”

 顧輕舟記得乳娘這樣說過。

 她的情緒很激動,手一直發顫,道︰“這是我師父,這是我師父!”

 司行霈走到了她身邊,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似乎要給她一點依靠。

 顧輕舟卻推開他。

 她此刻,再也沒了和他親近的心思,也不想再听她插科打諢。

 “這是我師父,他到底是誰?”顧輕舟急促,眼楮里全是期望,看著司行霈,“你既然弄到了照片,你就肯定知曉我師父的身份,他到底是誰?”

 司行霈沉銀。

 顧輕舟的眼底,頓現厲色︰“告訴我!”

 司行霈坐下了。

 他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對顧輕舟道︰“你也坐下,我們慢慢聊。”

 顧輕舟依言,坐到了他的旁邊。

 她仍盯著他。

 司行霈的心中,一陣陣發軟。

 顧輕舟這樣看著他,看似是怒意沖天,司行霈卻覺得她可憐兮兮。她像個無助的孩子,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輕舟,這個人他叫王治。”司行霈言語緩慢。

 他態度端重,沒有再調侃顧輕舟。

 顧輕舟的心,似被一只手捏住,她有點喘不過氣。

 “王治?”她無意識反問。

 得他授業十幾年,至今才知他的名諱,顧輕舟深感自己不孝。

 “王家和慕家一樣,也是幾百年的中醫世家。只是,在明朝時,王家牽扯到一樁案子里,被判了抄家滅族,只有少數旁枝未滿十歲的孩子,流放到了嶺南。

 王治的祖上,就是流放罪人,後來一直為奴,輾轉被發賣。到了他父親那一代,終于在葉赫那拉家族站穩了腳跟,成了大管事。”司行霈道。

 他說起這些往事,言語很慢,一直在看顧輕舟的表情。

 “葉赫那拉氏?”顧輕舟突然出聲,“他們是滿人貴族,我乳娘說過,他們家出過皇後”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在最後一代皇帝之前,有過兩代短命且無子的皇帝,其中有一人在位時間很短,他的皇後就是葉赫那拉氏。

 “對,他們家出過皇後。”司行霈道,“葉赫那拉氏很器重你師父的父親,也在一次翻閱舊賬的時候,尋到了王家祖宗留下了的醫案和藥方。

 這些東西,都是無價之寶,對普通人卻無用。葉赫那拉氏將它們抽了出來,送給了王氏,算是完璧歸趙。

 王家雖然為奴,卻世世代代會點醫術,這是家族傳承的。你師父天賦異稟,從小就跟著葉赫那拉家的一位幕僚學醫。

 那位幕僚,是從前太醫院很有名的太醫,他賦閑之後,一直被葉赫那拉氏養著。王治好奇又有天賦,他的醫術後來無人能及。

 他沒有藥鋪,也沒有掛牌行醫,只是在葉赫那拉家行走,為眾人看病。偶然中藥行有什麼大事,他也會出席。

 中藥行的人,既看不起他,又不敢得罪權貴,每次只得破格容許他列席,卻不給高位。

 再後來,京里局勢動蕩,葉赫那拉家族分崩離析,王治也逃到了江南,躲藏了起來。正巧那個時候,慕家也犯了事,王治就借了慕宗河的名頭。

 你是他的徒弟,你應該知道,他的醫術不輸給慕宗河的。他借用慕宗河的名頭,並不是高攀。”

 顧輕舟只感覺有口氣提不上來。

 很多的事,都被串聯了起來,清清楚楚擺在顧輕舟面前。

 顧輕舟全明白了。

 她猛然站起身,道︰“所以呢?”

 司行霈抬眸,靜靜看著她︰“所以,他們是清廷余孽,他們想要跟革命政府的時代作對”

 “你住口!”顧輕舟厲喝。

 司行霈看著她眼楮一瞬間赤紅,既不忍心,又覺得非說不可︰“輕舟,你這麼激動,還不是因為你什麼都明白了?”

 顧輕舟的胸口,劇烈跳動著。

 她指了指門口︰“你走,現在就走,我半個字也不想听你說!”

 她不想听司行霈揣測她師父的動機,她不想司行霈否定她人生的意義。

 她是顧輕舟,乳娘和師父很疼她。

 也許,他們曾經的身份很復雜,可他們對顧輕舟是真心的。

 而顧輕舟,並不是一個國破家亡的人

 這天地間,她有存在的意義,岳城的百姓愛戴她,軍人敬重她,她是顧公館的原配嫡女。

 她不是一個沒有姓名、沒有面目的工具。

 “你走開,你胡說八道,我半個字也不信!”顧輕舟厲喝。

 司行霈一把摟住了她。

 他用力,將她的頭埋在他的胸前。

 他摟得顧輕舟透不過來氣,她使勁掙扎時,他也不松開。

 他似乎想要悶死她。

 悶得她腦子缺氧了,才能阻止她接下來一連串的思路。

 顧輕舟果然被悶得頭昏腦漲。

 她死死揪住了司行霈的衣領,好似稍微松手,她就要癱軟下去。

 “輕舟,別怕。”司行霈親吻她的頭發,“我在這里呢!”

 “我我想走。”顧輕舟道,“我想走!”

 司行霈抱起她︰“好,我們走。”

 他光明正大把顧輕舟抱到了門口。

 幸而也沒遇到佣人或者其他人。

 門口停靠著一輛汽車,司行霈把顧輕舟抱到了副駕駛座。

 然後,他開了車。

 車子一路出城,然後往西走,他們可能要路過南京,然後往河南去。

 顧輕舟沒說話。

 她盯著沿途的風景,一直死死握住了拳頭,不敢松懈半分。

 “輕舟,渴不渴?”不知過了多久,司行霈問她。

 顧輕舟搖搖頭。

 “要回去嗎?”他又問。

 顧輕舟再次搖搖頭。

 司行霈繼續開車。

 開了五個小時之後,車子到了揚州,司行霈準備進城。

 顧輕舟卻道︰“不要進城,繼續走,往前走!”

 她不想停下來。

 司行霈將車子往路邊停靠。

 他伸手摸了摸顧輕舟的臉,低聲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嗎?為了知道這些,和我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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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輕舟闔眼,眼睫毛微動,情緒幾乎崩潰。

 司行霈又于心不忍。

 他輕輕撫摸她微涼的面頰,低聲道︰“我們不在揚州停留,而是進城吃點飯,買些干糧點心,準備點水。這一路再往前走,就不知能遇到什麼城鎮了。”

 顧輕舟還是不說話。

 她起身,下了汽車。

 司行霈手疾眼快去拉她,被她掙開︰“輕舟,你別”

 他立馬下車,打算去追,卻見顧輕舟並沒有逃跑,而是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她躲到了後面。

 司行霈無奈嘆了口氣。

 于是,他當顧輕舟是默許,故而進城買了些吃的,又買了一個牛皮水袋,裝了兩袋子水。

 車子上有三四支槍,也有足夠的子彈,萬事不愁。

 司行霈重新出發。

 顧輕舟就躺在後座。

 她蜷縮成了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到處漆黑一片,司行霈停了車子,反鎖了車門,翻身到了後座。

 他在黑暗中抱緊了她︰“我睡一會兒,要不然沒精神。”

 司行霈讓顧輕舟枕住他的腿。

 他低頭,輕吻她的面頰,將她抱起來,又哄又逼的,讓她喝了半袋子水。

 顧輕舟重新躺下時,司行霈感嘆︰“咱們倆這樣,像私奔嗎?”

 顧輕舟沒說話。

 司行霈自己則笑了︰“我看著挺像的!輕舟,我們永遠不會走投無路,將來哪怕活不下去了,我帶著你私奔到山林里,作對獵戶夫妻。”

 顧輕舟沒有說話。

 她的頭發散了,那支金簪也被她捏在手里。

 她也不知道是想捅自己一下,還是想捅司行霈一下。

 “輕舟,你不要亂動。”司行霈低聲道。

 他闔眼打盹。

 顧輕舟沒有動。

 官道兩旁,除了迎風款擺的垂柳,就是一望無垠的農田。這個時節,稻子剛剛收了,到處光禿禿的,沒了風景。

 哪怕有風景,漆黑的夜也看不見。

 顧輕舟縮著,渾身都冷。

 司行霈的身子是熱的,他的大腿上,熱氣傳到了顧輕舟的臉側。

 “我的師父叫王治!”她讓自己牢記,“這就夠了。”

 不管王治是誰的家奴,她都是顧輕舟的師父。

 顧輕舟只記住那些美好的。

 至于其他的,她都不想知道。

 她甚至不太相信司行霈的話。司行霈也許說了實情,可他在誤導顧輕舟,讓顧輕舟誤會師父的動機。

 這樣,顧輕舟就可以忘記司行霈殺了師父的仇恨。

 顧輕舟原本的生活很溫馨幸福,現在,她最愛的人,和最愛她的人,似乎全部站到了她的對立面。

 在發現司行霈和司芳菲很親近的時候,顧輕舟還在想︰“這個世上沒有人只愛我。”

 如今,她突然發現,“我一無所有。”

 這在這個時候,顧輕舟听到了聲音。

 “救命啊,救命!”女人淒慘的聲音,略有略無,在夜空里滑動。

 顧輕舟豎起了耳朵。

 仔細听的時候,那聲音又沒了。

 她輕輕闔眼。

 然後,她再次听到了腳步聲。

 顧輕舟立馬坐起來。

 她的動作很大,驚醒了熟睡的司行霈。

 司行霈很機敏︰“怎麼了?”

 “有人,有馬。”顧輕舟似只豹子,眼底全是警惕。

 這樣的夜里,有人聲、有馬蹄聲,他們可能遇到強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