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她是我的,與你無關

發佈時間: 2023-03-18 14:3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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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掐指認真地算了算,沈故淵道:“五天吧。”

 也就是說,沈知白五天之內都不會有事。

 池魚想了想,抹了把臉點頭:“成交。”

 不就是五天麼,她與沈故淵也曾有過肌膚之親,該做的都做過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抱着這種決然的心情,池魚跟着沈故淵去了月老廟後頭的院子。

 然而,沈故淵好像沒有她想象中那麼禽獸,只讓她坐下來喝茶,並且給了她一套硃紅的裙子。

 這裙子……池魚抖開看了看,垂了眼。

 紅色是寧微玉最鍾愛的顏色,她有過各式各樣的紅裙子,進宮之後,沈羲更是讓人給她量身定做了一百多套紅裙,其中有一套最得她歡心,便是眼下手裡這套紅鯉裙。

 這裙子繡了五個月才送到她手裡,衣料輕薄柔軟,花紋精緻非常,羨煞了衆人的眼。

 然而她穿着這套裙子走在雪地裡的時候,被他從身後射了一箭,等她養好傷的時候,白若拿着裙子告訴她不好補了,上頭的花紋傷一處就得全部重新繡過。她冷笑,將裙子扔在了箱子裡,再也沒拿出來過。

 沒想到會再看見它。

 沈故淵半闔着眼,眼裡的神色看不太清楚,語氣平靜地道:“這套好看,你穿上試試。”

 池魚捏着裙子,僵硬了一會兒,還是換上了。

 她現在是寧池魚,沈故淵不知道她恢復了記憶,所以,不能漏了餡。

 換好了裙子,沈故淵卻沒再看她,而是將頭別在一邊,手慢慢握成了拳。

 池魚勾脣,惡作劇似的湊到他眼前去,晃了晃袖子問:“好看嗎?”

 沈故淵眼睛微紅地看向她。

 微微一驚,池魚下意識地要後退,卻已經是晚了。這人力氣極大,一把將她按回他的懷裡,頭低下來,死死地抱緊了她。

 “對不起。”他道。

 心裡痛了痛,池魚伸手推他,平靜地道:“你有什麼好對不起我的?”

 沈故淵沒回答,只是手上緊了緊。

 池魚知道,他這是在跟寧微玉道歉,可寧微玉上輩子自己已經報了仇了,要說恨,其實也沒多少恨,只是落得那樣的下場,多多少少有些怨而已。

 比起寧微玉,更慘的其實是沈羲。池魚都不由地佩服自己,能狠絕到那般程度,實在是很解氣。

 沈故淵鬆開了她,池魚立馬收斂了表情,變回一張麻木的臉。

 他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嗎?我跟你去。”

 頓了頓,又補充道:“除了靜親王府。”

 池魚挑眉,不明白他想做什麼,想了想,還是轉身跨出門。

 她走一步,他也走一步,她在月老廟裡來回兜圈,背後這人難得地沒有不耐煩,就一步步地踩着她的腳印跟着。

 玩心頓起,池魚走出了月老廟,在山間胡亂上躥下跳。

 沈故淵跟在她身後,偶爾伸手扶一把她站不穩的身子,亦步亦趨。

 池魚去了街上,大步往前走着,背後的沈故淵沒走兩步就被一羣姑娘圍了個水泄不通。她也沒回頭,蹦蹦跳跳地就繼續走。後頭的人艱難地越過人羣,跑了幾步才又跟上她。

 池魚樂了,就跟溜貓逗狗似的,一路帶着他瞎轉悠。只是,轉着轉着,不知爲什麼就轉到了廢棄的悲憫王府。

 看了那牌匾都沒有了的府邸一眼,池魚皺眉就扭頭想走,卻發現沈故淵站在後頭靜靜地看着她。

 心裡有點發虛,池魚抿脣,裝傻似的問:“你認識這裡嗎?”

 “認識。”沈故淵頷首:“我曾在這裡,喜歡過一個人。”

 池魚:“……”

 她很不想跟他聊天,但這句話實在叫她好奇,忍不住就問:“誰啊?”

 “一個挺麻煩的人。”眼波流轉,沈故淵頗爲懷念地道:“她總是遇見麻煩和危險,每次都嚇得小臉發白,我就在暗處看着,等到她實在危險的時候。再出去救她一把。”

 腦海裡浮現出很多的畫面,池魚心口緊了緊,皺眉道:“聽你這麼說,那人怎麼值得你喜歡。”

 “我也不知道。”沈故淵輕笑:“命運這東西,誰說得清楚呢。”

 池魚覺得這人在瞎掰,她與他在悲憫王府的時候,他總冷着臉,脾氣不好又暴躁,哪裡有一絲半點喜歡她的樣子?

 搖搖頭,她打算回月老廟了。

 然而,就跟撞了邪似的,分明走的是出城的路,走着走着前頭就突然出現了仁善王府。

 看着眼前這府邸,池魚眯了眯眼。

 沈故淵走到她身側,輕笑着開口:“這個地方我也記得。”

 “誰管你記不記得?!”有些急了,池魚恨聲道:“我要回去歇息,累了!”

 微微挑眉,沈故淵側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池魚別開頭,不耐煩地道:“有沒有法子能讓我馬上回去?”

 “有。”他點頭,朝她伸手:“抱我。”

 無恥!池魚咬牙,瞪眼看了他一會兒,勉強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的腰。

 沈故淵好像有點走神,頓了一會兒,才使了法術回去月老廟。

 池魚打着呵欠問:“我睡哪兒?”

 沈故淵指了指自己的牀。

 意料之中的事情,寧池魚不覺得奇怪,更了衣便躺了上去。沈故淵在牀邊站了一會兒,也掀開被子上牀,將她攬進自己懷裡。

 許久沒有人這樣抱着自己睡了,池魚打了個寒戰,心情複雜。沈故淵卻是鬆開了皺着很久的眉,安安心心地睡了一個沒有噩夢的好覺。

 京城裡因着天花鬧得沸沸揚揚,每天都在死人,城中總是有紙錢漫天飛灑,然而月老廟恍若世外桃源,池魚打着呵欠起來,出門就看見沈故淵皺緊了眉頭站在一個火爐面前。

 爐子上架着砂鍋,好像在熬什麼東西,然而沈故淵這樣一身仙氣的人,顯然是沒有下過廚的,看着砂鍋裡翻涌的湯汁,簡直如臨大敵。

 池魚靠在柱子上看了一會兒,暗自笑夠了才擡步走過去,嫌棄地問:“你在做什麼?”

 身子一僵,沈故淵回頭看向她,道:“鄭嬤嬤給你熬的湯,我不知道好了沒有。”

 這都冒泡泡了,怎麼可能還沒好?池魚翻了個白眼,蹲下來拿起旁邊的勺子舀了一口出來,吹涼嚐了嚐。

 “……鄭嬤嬤做的?”她皺眉看向他。

 沈故淵一點也不心虛地點頭:“是啊。”

 “我呸!”池魚放了勺子,撇嘴道:“鄭嬤嬤會分不清糖和鹽不成?這肯定是你放的糖!”

 微微一噎,沈故淵也舀了一勺來嘗,眉頭頓時皺得更厲害。

 “甜不甜?”池魚揶揄地看着他。

 沈故淵擡袖朝着砂鍋一揮,一本正經地又嚐了嚐,然後很不要臉地回答:“不甜,味道剛好。”

 池魚疑惑地看着他,就見他舀了湯遞到她脣邊。想了想,還是抿了一口。

 方纔那股子甜味兒已經沒了,雞湯變得鮮香可口。

 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池魚怒道:“你要不要臉啊!”

 熬個雞湯也用法術?

 沈故淵很是無辜地看着她:“你在說什麼?”

 “我……”氣極反笑,池魚起身就要走。

 然而,剛站起來,手就被人拉住了。

 沈故淵擡頭看她,勾脣一笑:“早膳喝雞湯,如何?”

 眼波瀲灩,星眸生光,這人笑起來當真是好看啊,如凜凜湖面綻了荷花,又如大雪消融春染了枝丫。任是誰瞧見他這樣笑,都不忍心再生氣。

 池魚覺得,這肯定是一種計謀,美人計!但她還是消了氣,老實地跟他一起在屋子裡坐下,喝雞湯。

 “你有沒有很後悔什麼事?”喝着喝着,池魚問了他這麼一個問題。

 好吧,其實是她心軟了,反正前世的仇報了,今生她也不會與他在一起有什麼結果,那不如就給人家一個贖罪的機會,坦白坦白罪狀。

 然而沈故淵卻道:“有,不該成爲天神。”

 嗯?池魚納悶了:“這世間多少人爲了成仙耗盡一生啊,你反而很後悔?”

 “成仙有什麼好?”舀着雞湯喝着,沈故淵淡淡地道:“人活一世就夠了,活太久,會很累。”

 池魚怔了怔。

 她想起鄭嬤嬤說過的話——你若是想不起來,他便會一直在這段回憶裡走不出去,痛苦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他不會死,有無窮的壽命,與此同時,也會有無際的痛苦,您當真捨得嗎?

 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池魚低頭,將臉埋在碗裡繼續喝湯。

 用過早膳,沈故淵抱着她坐在屋檐下看院子裡的花花草草。

 她不知道這些花草有什麼好看的,但沈故淵沒有要鬆開她的意思,她也就只能一直看,看着看着,忍不住就打起了瞌睡。

 “池魚?”他喊了她一聲,她半醒未醒的,懶得張口回答她。

 於是,下一瞬,她的嘴上就是一軟。

 “……”

 “一直有件事沒告訴你。”離開她的嘴脣,沈故淵道:“我的眼睛在黑暗裡是能看得清東西的,所以在太尉府的金庫裡,我看見你撞上來吻了我。後來在仁善王府裡。我也看得見你在黑暗裡哭得一塌糊塗。”

 池魚驚了驚,想起那回自己跌坐在他牀上,一邊哭一邊假裝無所謂的傻樣子,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他怎麼會看得見的?既然看見了,爲什麼還假裝不知道?

 禽獸啊!

 “我是天神,所以一開始,並沒有打算動凡心。”他低笑一聲,輕聲道:“但你這人忒大膽了,敢親我,敢與我同牀共枕,還敢與我……是你先撩撥我的,爲什麼現在又不要我了?”

 是她先不要他的?池魚這叫一個委屈,先離開的分明是他好不好?

 “是我不對。”沈故淵輕輕拂開她臉上的頭髮,嘆息道:“當初走的時候,我應該偷偷告訴你實情的,這樣你也不至於那麼傷心……我一向最討厭被人矇在鼓裡,所以有線索就會回月宮去查。要回去,就只能讓你嫁給沈知白。我讓蘇銘守着你。本是打算查清楚實情便回去接你,誰知道……”

 誰知道查出來的東西,讓他都無法接受。

 “很久以前,我做什麼都沒有告訴你,然後失去了你,沒有想到這輩子還是一樣。”他目光眷戀地看着她的睡顏,聲音越發的輕:“按照規矩,天神歸位,在凡間的痕跡都會被抹掉,我以爲我還有第三次機會,已經想好這次絕對不會錯過你了。可……這一回,我連被你喜歡的機會都不再有了。”

 “你曾經說過,最喜歡的人是我,不管我脾氣多差,你都喜歡我。”

 “現在想來,怕是不做數了。”

 池魚動了動身子,裝作熟睡地翻了個身。

 沈故淵嘆息,將她抱起來放到牀上去睡,然後起身,出門去找鄭嬤嬤。

 門“吱呀”一聲合上,牀上的人睜開了眼,有點茫然地看着帳頂。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沈故淵沒有再說過像那日那般的話,每天依舊是同她一起用膳,抱着她睡覺,亦或是跟着她出去散步。池魚對他的態度緩和了些,至少他伸手來碰她頭髮的時候,她不躲了。

 兩人藏在月老廟裡,池魚有時候恍惚地覺得,好像可以這樣過一輩子,什麼煩惱也沒有,什麼舊怨也不算,看看日出再看看夕陽,身邊始終有人抱着她,給她依靠。

 然而這天,清兒跑到了月老廟來。

 “主子!”她哭得雙眼紅腫,看見她便跪下來抓着她的裙子道:“侯爺……侯爺薨了!”

 如一道雷劈下來打在她頭頂,寧池魚瞬間白了臉,震驚不已地回頭看向沈故淵。

 “你……”她沙啞了嗓子:“你騙我?”

 不是說他能救嗎?不是說一定不會有事嗎?薨了是什麼意思?沈知白怎麼能死!

 沈故淵竟然是一副不急不忙的神態,站起來道:“咱們去看看。”

 一把甩開他的手,池魚哽咽着自己跑了出去。

 她覺得清兒可能在騙她,沈故淵是神仙啊,他說了要救人,怎麼可能讓沈知白死了?這才五天,才五天,沈知白怎麼可能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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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急急地停在靜王府,池魚跳下車,一個趔趄就摔在了地上,“啪”地一聲響,聽得旁邊的清兒都覺得疼。

 然而她很快就自己爬了起來,提着裙子就往府裡衝。

 “嗚——”四處都是哀哭之聲,池魚越往他們的院子裡走越着急,好不容易走到門口,又摔了一跤。手心在地上磨破了皮,狼狽得很。

 她擡頭,怔愣地看向裡頭。

 靜親王一夜之間頭髮花白,紅着眼坐在牀邊的椅子上,聞聲看向她,眼裡恨意滔天:“你去哪裡了?你身爲他的夫人,你去哪裡了?!”

 恍若未聞,池魚爬起來走進去,看向牀上躺着的人。

 沈知白安靜地閉着眼,一張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白得像牆。

 她伸手過去,想探探他的鼻息。

 靜親王大怒,一把將她揮開,怒斥道:“你想幹什麼?知白走了,你現在來露出這副神情給誰看?這些天你在他身邊嗎?你照顧他了嗎?你連他最後一面也沒回來見!”

 這是一個父親心疼兒子的嘶吼聲,池魚聽着,終於意識到,清兒沒騙她。沈知白當真是沒了。

 膝蓋上一疼,她跌坐在地上,半晌也沒回過神。

 “把她給本王拖出去!”靜親王怒道:“我沒有這樣的兒媳,知白也沒有這樣的夫人!”

 “是!”外頭的家奴聽令便進來拖拽,池魚一驚,連忙伸手抓住了牀弦。

 然而,那些個家奴剛上前一步,就瞧見面前多了個紅衣白髮的人。那人低頭掃了他們一眼,袖子裡飛出好幾根紅線來,繞上他們的手腳,乾淨利落地一收——

 幾聲悶響,家奴們被捆在了地上,“哎喲哎喲”地叫喚着。

 “你……”靜親王有些愕然地看着來人。

 沈故淵心情不是很好,一揮袖子轉過身來,看着他道:“想要沈知白活命,就先別吼了,出去站着。”

 靜親王如今也算是權傾朝野,這人竟然這樣對他說話。實在很不尊敬。然而先前見識過這位大仙的本事,愛子心切,靜親王忍了火氣,看了牀上的沈知白一眼,就道:“所有人都出去。”

 沈故淵不耐煩地補充了一句:“包括你。”

 靜親王微惱:“這是本王的府邸!”

 那又如何?沈故淵冷笑:“你可以不出去,大不了我出去。”

 寧池魚聽着,立馬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眼裡迸出光來,期盼地看着他。

 沈故淵有點頭疼,他給她出頭呢,這丫頭還真是半點也不會拿喬。

 靜親王猶豫了片刻,還是退了出去關上了門。知白是他唯一的兒子,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試試。

 屋子裡就剩他們兩人了,沈故淵回頭看她:“你就這麼不相信我?”

 池魚眼淚一串串地往下掉:“我也想相信你,可是你看他……他……”

 沒好氣地將她抱起來放在旁邊的椅子上,沈故淵道:“伸手。”

 池魚吧嗒吧嗒地掉着淚:“你先看看知白,看我手幹什麼!”

 “閉嘴。我比你清楚該怎麼做。”眯了眯眼,沈故淵道:“再耽誤,沈知白可當真沒救了。”

 嚇得連忙伸出手,池魚乖巧極了地看着他。

 手心裡的傷口滲着血,沈故淵皺了皺眉,伸手給她蓋上。

 池魚只覺得掌心癢癢的,不一會兒,沈故淵鬆開手,她低頭一看,傷口竟然就沒了。

 眼睛亮了亮,她抓住他的衣袖,仰頭看着他道:“我就知道你厲害得很,這麼說,你是知道知白會死,但是有法子讓他起死回生?”

 淡淡地“嗯”了一聲,沈故淵伸手放在了她的膝蓋上頭。

 池魚擦了眼淚,瞬間高興了起來:“那你快救他,我不礙事的。一點也不疼!不信我跳兩步給你看看!”

 沈故淵擡頭,看進了她的眼睛裡。

 被他這眼神看得一愣,池魚覺得心口一刺,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你……”她皺眉:“你怎麼了?”

 這眼神也太傷心了些。

 “我想了很久,突然想起你說過,你欠白若很多。”沈故淵勾脣,深深地看着她道:“你欠了他,所以這輩子想還給他,這樣一想,我就好受多了,你不是不愛我,只是,你想還債。”

 池魚愣了愣,心虛地別開頭:“你在說什麼?白若是誰?”

 沒有理會她的裝傻,沈故淵起身,吻了吻她的頭頂:“那等你不欠他的時候,記得來找我。”

 池魚啞然,感覺到頭頂微微一熱,然後身前這人便轉身,去了牀邊。

 “出去等着吧。”他輕鬆地道:“有我在,沈知白就算已經下了九泉,我也能給他拽回來。”

 呆呆地點頭,池魚起身去,關門的時候忍不住再看了裡頭一眼。

 紅色的背影立在牀邊,白髮披在身後,如緞如雪。

 抿了抿脣,池魚關上了門。

 外頭的人嘰嘰喳喳在說什麼她都聽不太清楚,蹲在門口等着,她一直在想沈故淵那句話。

 等你不欠他的時候,記得來找我。

 爲什麼會說這樣一句話呢?他怎麼就能肯定她聽得懂?在他眼裡,她不是應該什麼都不記得的嗎?

 屋子裡許久也沒有動靜,外頭的人都等得不耐煩,卻沒人敢去打擾。池魚就在門口蹲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見沈知白低笑着朝她搖頭:“你腿不酸嗎?”

 眨眨眼,再眨眨眼,池魚伸手捏了捏面前這張臉,確定是真的之後,才猛地跳起來!

 然而,她蹲了太久了,血脈已經不通暢,這麼一跳,整個人直接就摔了下去。

 沈知白連忙伸手接着她,哭笑不得地道:“你冷靜些。”

 這要怎麼冷靜啊?池魚抓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才猛地鬆了口氣:“太好了,他當真沒有騙我!”

 沈知白頓了頓,點頭,神色有些不自然。

 池魚沒看見,她一邊喊着清兒去知會靜親王,一邊提着裙子活動腳,左右看着道:“沈故淵呢?我得謝謝他!”

 沈知白沒吭聲。

 池魚腳靈活了就往屋子裡走,她一直守在門口的,沈故淵既然沒出來。那就一定是累得在屋子裡歇下了。

 不管怎麼說,這回他幫了大忙,她至少應該告訴他,自己什麼都想起來了,那些舊賬其實可以翻篇,他不必再耿耿於懷。

 然而,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寧池魚裡裡外外找了兩遍,有些茫然地看向門口的沈知白。

 “他……走了。”沈知白道:“他說他該做的事情全部已經做完了,所以就去他該去的地方了。”

 池魚愕然:“這麼高尚嗎?都不接受一下王府的謝意?王爺肯定會重重謝他的!”

 “他不是在意那些東西的人。”沈知白垂眸:“你先好生歇會兒吧,看你的臉色,也不太好。”

 池魚搖頭,她現在哪裡有心思歇息啊?先請大夫過來再給他診斷一遍,確信沒問題之後,又安撫了一番情緒激動的靜親王,然後,她打算去熬粥。

 “池魚。”沈知白喊住了她:“有個東西,我覺得我該給你。”

 “什麼?”池魚不解地回過頭,卻看見他遞了一個紅色的香囊,同一個做反了的“卍”字過來。這兩樣東西系在一起,看起來不倫不類。

 池魚皺眉:“怎麼會在你這裡?”

 “他留下的。”沈知白抿脣:“他說,留給你最好。”

 哭笑不得,池魚伸手接過來,搖頭道:“這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心思叵測,讓你給我這種東西,不是挑事兒麼?”

 沈知白歪着腦袋看着她:“是啊,挺挑事的,挑得我想給你一封休書。”

 嚇了一跳,池魚怔愣地擡頭看他:“休書?”

 “其實一早就該給你的,但那時候你什麼也不記得,拿着休書難免傷心。”沈知白靠在牀頭,從枕頭下摸出信封來:“現在你什麼都記起來了,也救了我的命,咱們兩清了。”

 薄薄的一個信封,池魚看着,卻沒伸手。

 她問:“你不想讓我陪在你身邊了?”

 那麼多年的執念,怎麼可能不想呢?然而,想起沈故淵,他低笑搖頭:“不想了。”

 “爲什麼?”池魚皺眉。

 沈知白語氣輕鬆地道:“看你勉強留在我身邊,我比你還難受。如今死了一趟,我打算重新活過,忘記你,去找個真心愛我的人。”

 池魚愕然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吧?”沈知白朝她眨眼:“在你離開的那幾天裡,我身邊一直有個溫柔的姑娘照顧我,我對她動了心,所以……咱們這樁有名無實的婚姻,也該做個了結。”

 是嗎?池魚皺眉,總覺得這藉口牽強得很:“那姑娘叫什麼?”

 “懷王之女,白妙音。”沈知白輕咳兩聲:“你還以爲是我瞎掰不成?”

 她當真是這麼以爲的,池魚坐在他牀邊,認真地道:“我想過和你過一輩子,也必定會盡一個妻子該盡的責任,你不必因爲什麼原因放開我,我不需要自由。”

 “怎麼就不信呢?”沈知白輕笑,搖頭道:“那我只能說實話了——我父王早就在催我休了你了。你最近好像惹得他老人家很不開心,我這做兒子的,自然要聽父王的話。”

 池魚愕然:“王爺?”

 “是啊,從我醒來他就一直在說讓我休了你重新娶個好姑娘。”沈知白垂了眼眸:“父王年紀也大了,我總不能還忤逆他,讓他不開心。”

 “可……”池魚皺了臉:“我最近是因爲想讓人來救你,所以……”

 “池魚。”沈知白打斷她的話:“咱們不是一路人,給不了彼此想要的東西,不如就做回兄妹吧。”

 愣愣地看着他,寧池魚傻眼了。

 沈知白依舊溫柔地伸手將她一縷髮絲別去耳後,低聲道:“愛了你這麼多年,我也累了,你讓我休息一下吧。”

 別人給她的感情,要收回去,她沒什麼可質疑的,畢竟她一直是被愛的那一方。池魚發了會兒呆,看着沈知白最後確認了一遍:“你當真……不要我了?”

 手指微微顫了顫,沈知白閉眼,輕笑道:“嗯,不要了。”

 鼻尖發酸,池魚呆呆地點頭,拿着休書站了起來。

 “你……沒必要急着搬東西。”拳頭捏得死緊,沈知白低聲道:“在你找到去處之前,可以一直住在府裡。”

 “嗯。”應了一聲,池魚沒敢回頭,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她可真無恥啊,不僅禍害過白若一輩子,今生還要連累沈知白處處爲自己操心,他在寫這封休書的時候是什麼心情?說剛剛那些話的時候,又是什麼心情?

 她從來騙不過他,可他怎麼就不知道,他也從來騙不過她啊?什麼喜歡上了別的姑娘,什麼父王讓他休妻,說謊一點也不適合沈知白,他眼睛一閃就會露餡!

 沈故淵到底跟他說了什麼?爲什麼他會休了自己?

 咬咬牙,池魚出門便往月老廟趕。她要去問問他,問問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然而,當她到了地方的時候,擡頭看見的卻是一片荒蕪的梅林。

 月老廟不見了,連塊瓦都沒剩下。

 “沈故淵?”她瞪大眼,在梅林裡跑了兩步,四處看了看。

 沒有人。

 那麼大的廟宇,怎麼可能轉眼之間就不見了?她不死心地提着裙子四處跑,跑遍了半個梅林,茫然四顧。

 人呢?廟呢?

 “池魚姑娘。”有人喊了她一聲。

 池魚慌忙回頭,卻見是鄭嬤嬤,捏着手站在不遠處,她的神情看起來很是嚴肅。

 “嬤嬤!”她連忙過去,看着她問:“沈故淵人呢?我有事要找他,月老廟怎麼也不見了?”

 鄭嬤嬤眼神複雜地看着她。

 “怎麼?”被看得莫名其妙,池魚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姑娘。”忍了忍情緒,鄭嬤嬤淡淡地道:“主子已經走了,您找不到他的,也不必在這裡等。月老廟是他在人間的魂棲之所,如今……沒必要存在了。”

 池魚沒聽明白:“他去哪裡了?迴天上了嗎?可他要我來找他的啊。”

 “您是當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鄭嬤嬤語氣有些沉:“他一早便與你說過,強行救生死簿上有名之人會是什麼下場,您非要他救,如今卻說要來找他?”

 什麼?

 池魚呆了呆,腦海裡響起個聲音——上了生死簿的人,我若強行去救,那便會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

 搖搖頭,池魚皺眉看着鄭嬤嬤:“您何必同我開玩笑?”

 鄭嬤嬤眼神沉痛:“他是百年的神仙,如今魂無所歸,我爲什麼要同你開玩笑?池魚姑娘,老身費盡心思將你二人湊在一起,無非是想彌補你們的緣分,讓你們有個好結果,您並未珍惜過,就算知道沈羲一直深愛您,知道很多事都是誤會。您也沒有珍惜他。那現在,您爲什麼要來找他?”

 心裡猛地一沉,池魚腦子裡一片空白。

 ……

 “這套好看,你穿上試試。”

 “對不起。”

 “你有想去的地方嗎?我跟你去。”

 “認識。我曾在這裡,喜歡過一個人。”

 ……

 他這是……在跟她告別嗎?

 她裝作什麼也沒想起來,他也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給她買糖葫蘆,給她熬湯,給她好看的紅裙子。這些,都是他欠寧微玉的。

 他跟在她身後走,是因爲這輩子她跟在他身後走了很久,一直沒有得到他的回頭。他說他喜歡過一個人,是因爲她從來沒從他嘴裡聽見過喜歡,她以爲他不喜歡她。

 沈故淵一早就知道要救沈知白會讓他自己魂飛魄散,所以他說,你再陪我一段時間。

 他也知道她欠沈知白的,所以他說,那等你不欠他的時候。記得來找我。

 心口絞痛,池魚發現自己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睜大眼呆呆地低頭,手裡還躺着紅色的香囊和泥烤的“卍”字。

 “他讓我來找他的……”她低聲喃喃:“他說讓我來找,結果又找不到,他騙我……最後他還是騙了我……”

 鄭嬤嬤皺眉看着她。

 “怎麼會這樣呢,他那麼厲害,從前就那麼厲害,如今是神仙了,怎麼可能會死?”

 “他不是這麼高尚的人,他一向很自私的,只要能將我留在身邊,他不擇手段的……”

 “眼下我可以來找他了,他怎麼又不要我了……”

 “他總是丟下我,好多好多次了,總是把我丟開,好像只有他的心是心,我的心是石頭一樣……”

 “他不會心疼我嗎?我一個人留在這裡。他沒有想過我會難過嗎?”

 捏緊手裡的東西,池魚小聲地碎碎念,越念捏得越緊,眼裡卻是一滴淚都沒有涌出來。

 鄭嬤嬤終究是有些不忍心了,低下身來拍了拍她的肩膀:“逝者已矣,你百年之後也會歸於塵土,不必太執着。”

 池魚擡頭看她,呆呆地道:“人都會歸於塵土,可我若不執着,爲何要活這一遭?”

 鄭嬤嬤一噎,無言以對。

 池魚在梅林裡坐了很久,久得鄭嬤嬤都沒了耐心,轉身離開了。

 太陽升起又落下,不知道過了多久,寧池魚總算意識到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叫沈故淵的人了,終於是捏着手裡的東西,嚎啕大哭了出來。

 人的一輩子真的很短,但能經歷的愛恨實在太多,最學不會的就是放下。她不可能放得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得下。

 梅林之外,沈知白安靜地站着,他臉色還有些蒼白,人卻是已經精神了不少。

 風吹起他的白狐斗篷,他遠遠看着那頭哭得撕心裂肺的人,心口悶疼。

 在他醒來的時候,沈故淵半跪在他的牀邊,伸手撐着牀弦,嘴裡有大口大口的血噴涌出來。鮮血落在地上,染紅好大一片。

 他嚇着了,連忙起身問:“你怎麼了?”

 沈故淵神色平靜地抹着嘴角,見血抹不乾淨,便由它流,然後低笑一聲對他道:“我可能要走了。”

 “去哪裡?”莫名有點心慌,沈知白伸手就抓住他的衣裳。

 紅豔豔的衣裳,上頭溼潤血腥,驚得他瞪大了眼。

 “往後……寧池魚要交給你照顧了。”沒有回答他,他自顧自地道:“她欠了你情債,我用我的命還給你。下輩子,她是我的,與你無關。”

 沈知白大震,伸手想去扶住他,然而沈故淵的身子卻如煙霧一般,慢慢散開了。

 “喂……”他驚慌伸手,卻抓不住那煙霧,最後一眼看見的,是沈故淵那傾國傾城的笑顏。

 風大了些,沈知白看了那頭許久,還是擡步走了過去。

 ……

 五年後。

 十一歲的皇帝坐在朝堂之上,聲音依舊稚嫩,語氣卻已經有了帝王該有的霸氣:“衆愛卿平身——”

 “謝陛下!”

 百官森列,秩序井然,大梁在經歷五年前的一場天花之後,朝中血液更換了不少,餘丞相死於天花。知白侯爺和忠親王卻是僥倖活了下來。在他們的扶持下,幼帝穩坐龍位,開始逐步理政了。

 “朕昨日做了個夢。”皇帝皺眉道:“夢裡有個紅衣白髮的仙人,要朕徹查忠勇侯貪污一事。”

 此話一出,滿朝譁然,忠勇侯沈萬千連忙出列跪倒:“臣惶恐!”

 那些個說他貪污的摺子不是已經被扣下來了嗎?皇帝怎麼會夢見的?這也太稀奇了!

 帝王怒道:“別總跟朕說什麼惶恐惶恐的,有案子就去查!楊廷尉何在?”

 楊清袖出列拱手:“臣在。”

 “這案子交給你。”帝王道:“給朕查清楚,若有隱瞞,朕絕不手軟!”

 “是!”

 沈知白站在臣列裡,微微有些走神。

 “侯爺?”皇帝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麼?”

 回過神,沈知白拱手道:“乍聽陛下說夢見仙人,有些驚奇罷了。”

 “朕也覺得稀奇。”皇帝嘀咕道:“那樣子看着好熟悉,朕卻想不起來是誰。但他長得可真好看啊,貌美如花。”

 旁邊的忠親王一聽就笑了:“陛下夢見貌美如花的女仙,怕是時候充盈後宮了。”

 皇帝皺眉:“不是女仙。”

 “不是女仙,何以貌美如花?”忠親王搖頭:“陛下不必擔心,這些事情,臣等會安排好的。”

 皇帝懊惱地辯駁,幾位資歷老的王爺暗笑不語,獨沈知白僵硬地站着,震驚地看着皇帝。

 明天大結局(??∀?)??我依舊是個親媽,沒有辦法,再糟糕的境地也能被我h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