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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優璿的臉上一片煞白,她被迫倒在床上,身體漸漸彎曲起來,緊緊地縮成了一團,兩隻手都已經慢慢使不上力氣了,沒辦法繼續按在腹部,於是那種致命的疼痛就肆無忌憚地擴散開來,擴散到全身,似乎連指甲縫裏都絲絲地吸著冷氣……
從頭到腳都是痛的,痛得似乎連呼吸都困難起來,遲優璿的意識也開始渙散。
天花板上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挺拔的身軀,英俊的側臉,很少見到的微笑,此刻正俯下身,幽深的眸子看向在病痛中掙扎的遲優璿。
遲優璿朝著天花板伸出了求助的手,“顥然,救我!救救我!”
那個人,遲顥然,他並不是沒有做過一件好事,至少在自己身上,他投射的並非都是魔鬼的影子。
上一次像這樣的疼痛,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差不多有兩三年了吧,沒有這麼撕心裂肺地疼,已經兩三年了。
因為遲顥然也差不多兩三年沒有像個父親一樣這麼環抱著她幫她止疼了。
自從跟遲顥然在一起住之後,只要自己一發病,穿著睡衣的遲顥然就會穿過那條衛生間的通道,來到自己床邊,把自己緊緊地摟在懷裡,大手輕輕地按壓著抵死疼痛的地方,幫她緩解藥物無法緩解的症狀。
無論嚴寒的隆冬,還是炎熱的酷暑,無論他在香甜的睡夢裏還是夜半正在處理忙不完的公務,只要她一叫他,他馬上就會出現在她身邊,充當免費大夫的角色。
被他抱在懷裡的感覺,真的很溫暖,溫暖到不想離開,溫暖到有時候沒那麼疼的時候,也會叫他過來。
那個時候的自己,一定很讓人討厭吧?可是遲顥然從來沒有覺得她是累贅過。
“遲顥然,我是不是很狡猾?”遲優璿口齒不清地說著囈語,眼角身不由己地再次滑落一滴眼淚。
那樣溫暖的懷抱,那樣溫柔的細語,還有只有我一個人能够聽到的催眠曲,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了吧?
原來,那麼久以前,我已經開始習慣你了,習慣你的關懷,習慣你的懷抱,習慣你身上淡淡的清香味道,習慣你的寵溺和疼愛,習慣你的一切美好。
遲顥然,我好疼,你現在在哪裡,你真的真的不要我了嗎?可是我想你了!
如果,我沒有選擇報仇,是不是現在的我們,已經很幸福地在一起了?
淚水成片地淌在枕巾上的時候,遲優璿也漸漸失去了知覺。
翌日淩晨,昏黃的電燈在頭頂搖來晃去,遲優璿從劇痛中再次驚醒,刺眼的燈光映照著她流過淚的瞳孔,微微刺痛,不自覺地閃爍了幾下。
沒有遲顥然。
沒有溫暖的懷抱。
沒有靈活而帶有溫度的手指。
沒有足以讓人忘卻疼痛快速入眠的催眠曲。
自然也沒有活人止疼藥。
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疼痛。
還有無窮無盡的悲哀。
遲優璿苦笑著凝視天花板,是幻覺嗎?都痛到出現幻覺了嗎?
此時,斑駁流離的天花板除了那盞因為沒有安裝好而在這初秋的夜晚隨風搖曳的電燈泡,並沒有任何人,或是任何物件。
遲顥然,真的只不過是幻覺。
可幻覺裏,為什麼竟是遲顥然?
對任何人,都可以懷念,可是對殺父仇人,怎麼能夠產生懷念的心情?
遲優璿第一次見到遲顥然,就是在父親被害的大樹下。
那時候,她的名字還叫季雅薇。
那是一個沒有任何惡劣預兆的下午,陽光留戀地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射到臉上,一點也不刺眼,季雅薇像往常一樣,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回到家裡。
家裡原本沒有人,父親不知道最近為什麼那麼忙,好久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唯一能够證明他回家的東西是每天早上在桌子上卷著的一疊淩亂的紙幣和他寫的紙條。
“薇薇,乖,自己吃飯,好好讀書,爸爸忙過這一陣再回來陪你,要聽話啊,聽話的好孩子有禮物。”
這樣的字條足以讓十歲的季雅薇每天的心情都很歡樂。
禮物,禮物哎!
爸爸好久沒有送禮物給她了。
這一次,會有什麼樣的驚喜等著她呢?
應該是越乖越聽話,得到的驚喜就越大吧?
爸爸,什麼時候才能忙完呢?
於是,這天下午,她依然很乖巧地寫完工作,來到自己最喜歡的梧桐樹下,一邊撿著樹葉,用小剪子剪成各種各樣帶著花邊的圖形,一邊懷着期待的心情,等著晚歸的父親回家。
雖然,不一定能够等到爸爸的人,但是季雅薇還是對這種充滿希望的等待過程樂此不疲。
但是,這天下午,彷彿跟往常不同。
季雅薇在樹下玩了沒多大一會兒,“吱”地一聲,幾米外的大門就被打開了。
她驚詫地回頭看,竟然是爸爸回來了!心下一欣喜,馬上撲了過去,“爸爸!”
但是爸爸似乎很緊張的樣子,身體微顫,抱緊了她,神情很嚴肅,壓低了聲音說道,“乖,薇薇,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季雅薇不解地問,“為什麼要躲起來啊?”
爸爸一怔,隨後突然笑了,說:“薇薇乖,爸爸跟你玩捉迷藏,藏起來,爸爸不叫你出來,絕對不要出來,聽到沒有?”說到最後,語氣也變得嚴厲起來。
季雅薇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門外傳來了一前一後的腳步聲,爸爸的臉上突然現出驚惶失措的神色,他一把抓起季雅薇,塞進了大樹背後的樹洞裏,。
那個樹洞,是雷雨天的雷擊造成的,並沒有很大。季雅薇窩在裡面,只能蜷著手脚,很不舒服,但是爸爸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又拿了許多雜物堵住那個洞口,還沖著季雅薇小聲道,“爸爸現在有點事情,一會兒回來!不准出聲!聽到沒有?除了爸爸叫你出來,不准出來!還有,一點聲音都不准發出來!”
這樣凶巴巴的爸爸,季雅薇從來沒有見過。她害怕得要命,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閉緊了嘴巴,真的一點點聲響也不敢發出來。
等爸爸走了,流著眼淚的她才想起:捉迷藏不是應該自己找地方藏的嗎?
可是她也不敢出去或是叫爸爸問了,爸爸不太確定發出聲音,那就是一點聲音都不能有的。
隨後等了沒多大一會兒,季雅薇聽到,好像有人來了,因為有陌生人的說話聲,只不過聽不見到底說什麼,樹洞的隔音效果還是挺好的。
季雅薇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在樹幹上,也只能模模糊糊聽見一個男人的冷冷的聲音。
聲音很好聽,沉沉的,渾厚而富有磁xin,是個年輕叔叔的聲音。好像跟帥氣的音樂老師聲音有點像,就是有點冰冷,應該是個很冷酷的人吧。
季雅薇好奇地想著:爸爸是有客人來了吧?那他不會有時間玩遊戲了,我要不要出去呢?
念及爸爸剛才兇神惡煞的臉和那句“我不叫你,不准出來”,她將要伸出去要推開那些堵住樹洞前雜物的小手還是怯生生地縮了回來。
她還是决定留在樹洞裏,免得惹爸爸生氣。
只是,為什麼一直沒有聽到爸爸招待客人的聲音?
這個問題,稚嫩的季雅薇怎麼想也想不通。
直到爸爸的喊叫聲傳進了耳朵。
那叫聲,如此驚恐和慌亂,還夾雜著壓抑和憤恨。
那叫聲,也只響了一下,隨後就再沒了爸爸的聲音。
季雅薇的小小心靈突然就像跌進了萬丈深谷之中。
爸爸那淒厲的叫聲,反反復複在她耳邊響著,似乎在傳遞一種危險的訊息。
爸爸,是出了什麼事嗎?
心口劇烈地起伏著,季雅薇咬著嘴唇,那雙柔弱稚嫩的小手,再次伸向了樹洞前的雜物
無比小心地移開那些雜物,她屏住呼吸向著樹洞外的未知世界邁出了顫巍巍的脚步,而後,整個身體躲在樹幹後面,只露出烏黑閃亮的小眼睛,扒著樹幹,往樹的前方看。
這一看,季雅薇就知道自己原本快樂的小小世界從此坍塌了。
爸爸,她親愛的爸爸被五花大綁著捆在樹上,兩個男人正對著他,其中一個手裡提著鮮血淋漓的尖刀,猙獰地露出魔鬼一樣的笑。
季雅薇渾身都在顫抖,她悄悄縮回眼睛,牙齒緊緊地繃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爸爸說,不要發出一點聲音。
那從錚亮的尖刀上一滴一滴落下去的是爸爸身上的血嗎?
爸爸還活著嗎?
爸爸還活著嗎?
被親眼所見的血腥屠殺嚇傻了的季雅薇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眼淚,好多的眼淚,濕了胸前的衣服,也弄出了細微的響聲。
轉身要走的男人突然就頓住脚步,尋找一番,把哭泣不止的季雅薇拎到面前來。
被揪著領子揪到樹前的季雅薇模糊的雙眼恰好看到父親胸前的血洞,此刻還在汩汩冒著血滴,但爸爸卻低垂著頭,彷彿沒有任何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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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死了!
這殘酷的事實讓季雅薇傷心欲絕,她驚恐地叫喊著,哭泣著,但是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夕陽裏,一道修長的身影移到季雅薇的眼前,出現了一雙錚錚發亮的黑色皮鞋,她吃力地抬起眼眸,一張原本極為好看的男人的臉映入了眼簾,但此刻,季雅薇知道,這個好看的男人,正是殺害父親的兇手,囙此,心底就湧上一股痛徹心扉的恨意來。
“你這個殺人兇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和力量,季雅薇竟然沖上前去,用柔嫩的小手,狠狠揪住了那男人的褲腿,一邊拼了全身的力氣推搡著,一邊怒氣衝衝地咒駡著,“你這個魔鬼!為什麼要殺我爸爸?你是兇手!你還我爸爸,你還我爸爸!”
男人卻只是冷眼瞧著她,一甩手,很輕易地將筆直的褲腳從她的小手裡掙脫出來。
季雅薇不甘心地瞪著他,做好了隨時撲上去跟他拼命的準備,可這時,頭髮卻被另一隻手抓了起來,抓得太緊,讓她整個人都停了悲壯的哭泣,痛得呲牙咧嘴起來。抓著她頭髮的另一個男人走上前來,晃著還滴著血的尖刀,怒視著她說道,“老大,不知死活的丫頭,幹掉她吧?!”
那位老大彈了彈褲脚上的灰塵,淡淡地看了一眼,“小孩子而已,放過她!”
後來,過了很久之後,季雅薇終於知道,那男人就是遲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