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也該歸我

發佈時間: 2023-03-18 15: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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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裡出事的前幾天,他一直沒有回府。再次看見她的時候,已經是她與人圍攻御書房之時。

 那時候的她,是懷着身子的?

 江玄瑾呆愣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說實話,經歷了那些事情,她還沒殺了你,你就該知道自己在她心裡是什麼分量。”門口有人幽幽地出了聲。

 他緩緩回頭,就見陸景行靠在門框上,滿臉譏諷地道:“若是我,肚子裡懷着你的孩子,犯險進宮去救你,還被你反手送進天牢,你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心尖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攥了一把,江玄瑾輕吸了一口氣,哽了一瞬。

 “你……說什麼?”

 “我說,你被騙了,懷玉與我從未有過私情。”陸景行擡着下巴睨着他,看好戲似的道。“也不知道誰傳給你的消息,怎的就把孩子算在了我頭上?”

 不是陸景行的骨肉?!

 江玄瑾白了臉。

 一瞬間,所有的事情都摔在地上碎了,碎成一塊塊的琉璃。畫面重新拼接起來,有她推開御書房門時欣喜慶幸的神色,有他架在她脖頸上的冰冷的長劍,有黑暗潮溼的天牢,有從她手上生生扯下來的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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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江玠,我是真心喜歡你。

 她說:我怕你不清楚,所以一定要告訴你,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黑暗之中的杏眼粼粼泛光,一字一句都是真心誠意的,他聽進去了,也一直都記得,可怎麼……怎麼就還是沒信她呢?

 陸景行幸災樂禍地瞧着,轉着扇子道:“今日天氣好,我不介意同你多說兩句——你知道長公主爲何養那麼多面首嗎?因爲她宮裡的面首都是她的下屬啊,一個個身懷絕技,可厲害了。可惜她心裡有人,就算面首之中有人心悅她得緊,也近不得她的身。”

 驛站外的寒風從大開的門口灌進來,吹得人衣袍烈烈,滿懷蒼涼。

 江玄瑾擡眼看他,喉嚨乾澀得說不出話。

 面首……也不是真的面首嗎?

 他以爲她風流多情,以爲她一時興起,以爲她心懷叵測,以爲她糟踐自己的一顆真心。

 然而沒有。她都沒有。

 她認爲的真心,和他是一樣的,沒有區別。她說給過他真心,是真的給過,比他更早,比他更癡。

 腦海裡最後閃過的是御書房門口那張清秀的臉,滿眼的光亮,被他的長劍一指,以清晰可見的變化黯淡了下去。她身後是鋪天蓋地的廝殺之聲,眼裡卻只有他冰冷的臉。

 當時他說什麼來着?對,他說:我不信。

 面前那張臉雪白,沙啞着聲音道:你不就是想讓我死嗎?我如你的願。

 是傷心成了什麼樣,才連命都不想要了?那一劍橫下去,她甚至沒有想過肚子裡這個要怎麼辦。

 驚慌地合攏手,江玄瑾下意識地搖頭,像是再也站不住,跨過門檻就往外衝了出去。

 “君上,注意儀態啊。”陸景行吊兒郎當地在後頭道。“江家家訓,行得正,坐得直,您怎麼走個路都東倒西歪的?”

 調侃的聲音越來越遠,江玄瑾恍若未聞,他看見了依舊停在門口的馬車,急急地走過去,卻又驟然停在車轅邊,伸手抵在車轅上,墨瞳微紅。

 朝陽初升,郊外一片清幽,他不知所措地站着,伸出了手又收回。

 有人主動掀開了車簾,抱着肚子跪坐着,笑眯眯地看向他。

 “後悔嗎?”她問。

 他擡眼,三分怒意七分委屈:“你又騙我!”

 什麼會相夫教子和陸景行好好過日子,什麼給孩子起名姓陸,她故意的,就是故意想讓他難受。

 “是呀,我又騙你了。”李懷玉不羞也不愧,理直氣壯地道,“誰讓你不肯哄我?”

 她脣邊帶着笑,杏眼卻是紅的,話說到最後,鼻尖兒也紅了起來。

 “我剛剛在想,要不直接駕車回去算了,讓你想回來也只能走回來。你對我那麼狠,我總不能還對你好,還讓着你。”

 “可是想了想,又覺得捨不得。”

 摸了摸脖子上那一道淺淺的疤,她迷茫地問:“可你怎麼就這麼捨得我呢?”

 心口一窒,江玄瑾睫毛顫了顫,想伸手去碰碰她的脖頸,但還沒伸過去,就被她兇巴巴地拍開了。

 “做什麼?”她瞪着兔子眼道,“懂不懂規矩?男女授受不親知不知道?”

 無措地看着她,江玄瑾抿脣,又將手伸過去。

 李懷玉一點也沒留情,他伸手她就拍開,像小孩子賭氣似的,來來回回拍得他的手泛紅。

 “啪”地一聲脆響,她力道沒控制好,拍重了些。眼皮一跳,懷玉下意識地想拉他的手來看看,結果剛碰着他的指尖,這人就順勢纏上來,將她的手慢慢合在掌心。

 “對不起。”江玄瑾啞聲道。

 輕輕一震,李懷玉嚥了咽喉嚨,眼裡的水汽控制不住地往上冒。

 她其實沒什麼立場怪他,只是最近一直嘔吐,又腰痠背痛,任xin地想發脾氣。真的聽見這三個字,她連五臟六腑都緊縮成了一團,又酸又澀。

 一個沒忍住,眼裡的水汽就落了出去。

 江玄瑾慌了,連面上的鎮定都維持不住,捏着袖子來替她擦臉,一邊擦一邊皺眉:“他們說懷着身子的人不能哭,你……你想聽什麼,我都說,想要什麼我也都給,先別哭行不行?”

 “不行。”她咬牙,“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像是積了多年的洪水,一朝決堤,怎麼也壓不下去,李懷玉坐在車上抽抽搭搭地哭着,江玄瑾有些急,左右看了看,往一個方向走了。

 竟然就這麼走了?李懷玉這叫一個氣,嘴巴鼓得跟青蛙似的,心想什麼叫朽木不可雕,還是讓他走回去吧!

 正打算找車伕,然而剛一擡眼,那一襲青珀色的袍子,竟然就又回來了。

 修長的手指捏着個紅橙橙的橘子,他走回她身邊,仔仔細細地把它剝開,取了莖絡,掰下一瓣遞到她脣邊。

 “我給你剝橘子,你原諒我好不好哇?”很久以前,她是這樣對他說的。

 低頭看了看他沾染了汁水的手,李懷玉不哭了,她睜着一雙水靈靈的眼,傻愣愣地看着他。

 江玄瑾有些不自在,手舉着,向來鎮定的一雙眸子裡滿是忐忑。

 “應該……很甜。”他道。

 這麼甜的橘子,你要不要嚐嚐?嚐了就不生氣了,可以一起回家。

 眼底的情緒清晰地透了出來,像誰家彆扭的孩子。終於鼓起勇氣找人和好。睫毛輕抖,眼神也飄忽,可他偏強自裝作一副鎮定的模樣,薄脣抿着,不肯太示弱。

 李懷玉瞧着,心想這就算是鐵石成的精,也得在他面前軟了心吧?

 張嘴咬了橘子,她扯過他的袖子擦了擦臉,問他:“回頭嗎?”

 指尖擦過她溫軟的脣瓣,江玄瑾怔了怔,目光落在她尚紅的雙眼上,心跟着一緊。

 “回。”他點頭。

 青絲等人沒有跟着出門,都在公主府裡等着,誰也猜不到殿下這一趟出去會是個什麼結局,心下不免都擔憂。

 日頭漸高的時候,門外有動靜了。衆人都站了起來,灼灼地看向門口。

 一襲牡丹裙掃過門檻,李懷玉隻身進來,抱着肚子看着他們。

 看見她那通紅的雙眼,清弦急了,上前就道:“殿下別難過,世上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只要您想要,甭管是誰,咱們都替您搶回來!”

 “是啊。”徐初釀也連忙幫腔,“實在要走的人,誰也留不住,你別往心裡去。”

 就梧皺眉搖頭:“紫陽君真不是什麼良人,依在下之見,陸掌櫃並無哪處輸了他。”

 江深尷尬地站在旁邊,很想悶不吭聲,但好死不死的,徐初釀不經意往他這邊看了一眼,眼裡有敵意。

 這是受池魚之殃了?眼皮跳了跳,江深連忙道:“就算是親兄弟,這回我也不幫三弟啊,既然是誤會,那怎麼能不聽解釋呢?真是鐵石心腸蠻不講理!”

 他其實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從方纔廳里人的議論來看,自家三弟好像不佔理。人反正不在,他順着說兩句也不會掉塊肉。

 這樣想着,江二公子的膽子就壯了起來,看着徐初釀,想順便表個立場:“若是我……”

 “若是你,就該逛逛青樓勾欄,惹幾個香粉佳人在江府外頭哭號,再千里迢迢來跟人說你知道錯了。”有人跟在李懷玉身後跨進門,冷聲替他補上後頭的話。

 心裡“咯噔”一聲,江深僵硬地扭頭,目光觸及江玄瑾那冰涼的眼神,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噎死自己。

 “三……三弟?”

 江玄瑾皮笑肉不笑,眼裡飛着雪,嘴裡吐出來的都是冰渣子:“就算是親兄弟,這回我也不幫二哥,風流太過,負盡的都是旁人真心。”

 臉上青了又紅,紅了又綠,江深看向旁邊皺着眉的徐初釀,連連搖頭:“我不是……我沒有……”

 徐初釀平靜地朝他屈膝:“已然和離,公子不必同小女解釋。”

 “不是,我上回去青樓壓根沒有同那些人……”

 “二公子。”赤金溫和地打斷他,“徐姑娘既然不想聽,您又何必一直說呢?”

 江深要氣死了,他覺得這事兒有必要說清楚,可徐初釀是真的不打算聽,別開頭,直接就去了李懷玉身邊。

 “恭喜殿下。”她低聲道。

 李懷玉覺得很驚奇:“你們都不多問問發生了什麼嗎?也不問問我是怎麼把人帶回來的?”

 搖搖頭,徐初釀淺笑:“您想要他回來,他回來了,這便夠了。於我們而言,旁的都不急,等您有空了,慢慢說都行。”

 江三公子正在心裡翻着小冊子記着方纔說自己壞話的人呢,聽見這話,看了徐初釀一眼,把她的名字劃掉了。

 懷玉眼眶又有點紅,旁邊的陸景行把祁錦推了上來,漫不經心地道:“先讓人診診脈,你這一天,哭個沒完了。”

 衆人這纔回神,七手八腳地把她送回房。只留祁錦和江玄瑾守着,全都退了出去。

 門一合上,陸景行就被拽到了院子的一角。

 “怎麼回事?這兩個人怎麼就跟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好端端地在一起了?!”徐初釀睜大了眼。

 青絲也急:“既然都好了,主子哭什麼?是不是受委屈了?”

 就梧也想不明白:“紫陽君那麼孤傲的人,怎麼說回來就回來了?”

 陸景行聽得嘴角直抽:“方纔誰說的旁的都不急,可以等殿下慢慢說?”

 衆人齊齊看向徐初釀,後者低聲道:“那不是看殿下情緒不穩,安撫她的嗎?”

 “您快說吧!”清弦急得抓耳撓腮的。

 輕哼一聲。陸景行轉着扇子靠在了硃紅的柱子上,遙遙看了一眼那關着的主屋的門,才慢條斯理地低聲說起來。

 房間裡很安靜,感覺到紫陽君的注視,祁錦很是緊張,放在李懷玉手腕上的指尖都在抖。

 “哎,怕什麼?”懷玉笑道,“你可已經算是江府裡有資歷醫女了。”

 祁錦哆哆嗦嗦地用餘光看了看身邊這人。

 懷玉瞭然,挪了挪身子。拍了拍牀弦朝江玄瑾道:“來。”

 江玄瑾皺眉:“還在診脈。”

 嘴上這麼說,身子卻是很聽話地坐了過去,任由她欺身將半個身子靠上來。

 笑嘻嘻地選了個舒服的姿勢,懷玉一邊讓祁錦診脈一邊瞧着他,眼裡秋波橫陳,點點滴滴欲說還休。

 一開始還能鎮定地回視,可她看得久了,旁邊又還有人在,江玄瑾的耳根慢慢地就泛了紅。

 “別看了。”他悶聲道。

 屋子裡的氣氛莫名輕鬆了許多,祁錦偷偷喘了口氣,連忙凝神診了脈,又伸手探了探懷玉的肚子,退後兩步道:“母子皆安,只是夫人這肚子委實大了些,生產之時要格外小心。”

 一聽這話,江玄瑾背脊僵了僵,擡眼問:“會有危險?”

 祁錦小聲道:“女子生產,沒有不危險的,君上若是擔心,便多找些經驗老道的穩婆。”

 “穩婆能確保人平安?”

 “……這個,也說不準,但至少能多些把握。”

 下頷緊了緊,江玄瑾盯着懷玉的肚子看了一會兒,問:“能不生了嗎?”

 李懷玉挖了挖耳朵,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不生了。”他執着地重複,“不要孩子也可以。”

 氣不打一處來,懷玉抱着肚子就挪開,面對着他道:“敢情不是你辛辛苦苦懷了六個多月啊,不想要就不讓我生了?”

 “不是。”

 “那是什麼?”她兇巴巴地吼。

 江玄瑾闔了眼,指尖捻着她一縷青絲,沉默許久才低聲道:“你出事怎麼辦?”

 若是她也同大嫂一般,生了麟兒就走了,那他該怎麼辦?

 李懷玉一愣,擡頭看見他的眼神,後知後覺地問:“你是擔心我?”

 擔心得連子嗣都寧願不要?

 江玄瑾抿脣,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從看見她這肚子的第一眼起。他心裡最多的情緒就不是憤怒,而是恐慌,他見過江府漫天的紙錢,眼睜睜看過大哥抱着襁褓裡的江焱跪在靈堂失聲痛哭。

 那種痛,他是決計不想嘗的。

 懷玉錯愕,呆呆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心裡一口氣慢慢地舒出來,最後倒是笑出了聲:“休書白寫了。”

 提起這茬,江玄瑾還有些不悅:“你既同陸景行無瓜葛。又懷着我的孩子,還要休書幹什麼?”

 又是故意要他難過的嗎?

 摸摸鼻尖,懷玉乾笑:“我算計你來着。”

 “嗯?”他蹙眉。

 “咱們北魏的規矩,子嗣不是一律歸婆家嗎?我怕你知道我懷的是你的骨肉,要來跟我搶,故而先立個休書,你我共有的東西,我喜歡的都歸我。”

 頂着面前這人的眼神,李懷玉越說聲音越小:“孩子也是共有的,我肯定喜歡,自然也歸我……”

 眼神涼颼颼的,堪比外頭呼號的風,刮在她臉上,凍得她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江玄瑾冷聲問:“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

 知道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懷玉心虛地拉了拉他的手:“我也只是以防萬一……”

 深深地看她一眼,江玄瑾闔目靠在牀邊,伸手揉了揉眉心,嘴脣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李懷玉有點不忍心了,想了想,問:“我給你的《放夫書》呢?”

 翻開袖袋,江玄瑾順手就拿了出來,放在她面前。

 竟然隨身帶着!

 心虛更甚,她乾咳兩聲,把自己袖子裡的休書也拿出來,兩封東西合在一起,一併捏着從中間撕開。

 “唰啦”一聲響,江玄瑾睜開了眼。

 面前這人笑得一副潑皮無賴樣,把撕碎的兩封休書往地上一扔,食指點了點他的心口,痞裡痞氣地道:“你也是你我共有的,我也喜歡,按照說好的,也該歸我。”

 “……”

 眼前這張笑臉已經很久沒看見過了,恍若隔世一般,帶着朝陽初升的光華,晃得他眼睛生疼,心口也跟着疼。

 緩慢地擡手,他攏蓋住自己的眼,喉結微動。

 懷玉安靜地瞧着,撐起身子,溫柔地俯身過去,極輕極輕地吻在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