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夫人常說,驚鴻是她見過各家媳婦裏最賢惠懂事的一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外能結各家之好,內能安一宅之事。這樣的媳婦是各家都爭着搶着求的。驚鴻行事,大方得體,邁蓮步,腰挺直,儀態十足,任誰看了都要覺得她是規矩大方的大家閨秀。
可是她到底是怎樣的?驚鴻看着面前這自己最親密的人,心裏嘆息一聲。
蕭琅不會知道,因爲她總是對他溫柔包容,伺候得無微不至,生怕他有一點不開心。她不會在他面前大哭大笑,不會告訴他她最喜歡吃的不是福滿樓的點心而是西街的糖人,不會告訴他自己討厭早起做飯,也討厭府裏一大堆的規矩。
賢惠的外表之下,她只是一個一心愛着他的可憐小女人罷了。
“夫君莫要多想了。”驚鴻搖搖頭,勾着脣笑道:“先用膳吧,妾身去換一套衣裳。”
蕭琅退後一步,驚鴻便從他身邊經過,往屏風後面而去。蕭琅站了一會兒,還是坐回了桌邊,拿起筷子開始用膳。
熟悉的味道,道道都是他喜歡的菜,今天卻吃得如同嚼蠟。蕭琅眼睛瞥着屏風,心裏琢磨了一會兒。驚鴻不會爲別的事情發火,那麼定然是聽見了什麼風言風語。他是不是應該改變計劃。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提前迎了姽嫿?也免得驚鴻以後發現了,更加怨他。
心裏定了定,驚鴻也出來了。她換了一身素繡的小黃花碎裙,挽了靈巧的飛天髻,整個人看起來都清爽了不少。蕭琅怔愣了一瞬,臉色更加不好看,卻也沒再吭聲。
驚鴻帶着剪畫上街,走了兩步卻拐進了旁邊的茶樓
。
她讓樑夫人幫忙的事情,應該有眉目了。
姽嫿花名在外,據說也不是什麼清倌,但是自從幾月之前與蕭琅相識,其他的恩客便都斷了關係。春紅樓的老鴇似乎也容着她只要蕭琅這一個客人,畢竟蕭家地位不低,蕭琅爲人也大方。
她也不做什麼太過惡毒的事,只是希望樑夫人找一個人去試試,試試那姽嫿是不是當真對蕭琅一心一意。
“驚鴻,快過來。”
茶樓的二樓包廂,小二剛引着她進去,樑夫人便神祕兮兮地朝她招手:“人都到了,快來快來。”
驚鴻看了看只有一個人的包廂,疑惑地走了進去。正想說這人沒到啊,就見樑夫人打發走了一堆丫鬟下人,關上門將她拉到了木頭隔斷的地方。
雕花的隔斷,不知樑夫人的手怎麼挑了挑,悄無聲息地就露出一個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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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看傻了,樑夫人卻笑得挺歡,一把拉過她,讓她順着洞往外面看。
外面是二樓的大堂,擺着幾張上好的檀木桌。一個男人正拿着茶杯喝茶,動作優雅,臉上卻沒什麼表情。一身紫色錦袍,配一條銀白色的腰帶。白玉冠束了黑髮,側臉看過去線條分明,很是……
哎?很是熟悉?這人她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端着茶杯的手一頓,沈墨好像察覺到了什麼,眼神涼涼地就往她們這邊看過來。
樑夫人眼疾手快地關上那小洞,頓了一會兒才鬆了口氣,眼眸亮亮地看着她道:“這個人,比之蕭琅如何?”
驚鴻還在努力回想是在哪裏見過他,聞言也沒多考慮:“相貌堂堂,勝夫君三分。只是夫君身上風華,他也略有不及。”
樑夫人不贊同地瞥她一眼,搖頭道:“吾妻之美我也,私我也。你呀,是太喜歡蕭琅了纔會覺得他身上總有旁人不及的東西。可是我告訴你,外面那人各方面都比蕭琅好,你要找人幫忙,還是找他最好。雖然他平日不太跟人親近,但是我的面子他還是會給三分
。”
驚鴻驚訝地看着樑夫人:“您讓他去?”
樑夫人很嚴肅地點頭:“要試就要來個狠的,我敢打包票,只要姽嫿有狐狸尾巴,見着他便一定會露出來。”
驚鴻是想看姽嫿的心意,可是樑夫人卻覺得要看就讓蕭琅也看看,她就不信了,若那姽嫿真是個朝三暮四的,蕭琅還能捨了珍珠要魚目?
而且,跟青樓女子談忠貞,是不是也太可笑了些?蕭琅怕不是不知道,只是懶得去想。得把事實放在他眼前了,才能叫他曉得,這麼多年當真只有驚鴻是一心一意待他的。
驚鴻想了好一陣子才點頭,她只要結果,反正是樑夫人出面,其他的她不在意。
至於那人在哪裏見過…她還是沒能想起來。
不怪驚鴻,昨晚她根本沒仔細看沈墨,今天又只看見個側臉,一時沒認出也是應該。
見她允了,樑夫人便笑眯眯地出了包廂,說去找那人商議。驚鴻心裏有些忐忑,趕緊貼在隔斷上聽外頭說什麼。
那人看起來頗有身份,樑夫人又說他比蕭琅還好,那麼地位一定不低,能去做這種無聊的事情麼?
可是驚鴻低估了樑夫人的巧嘴,樑夫人一坐下來,便笑眯眯地道:“沈將軍,家裏老太君可還安好?”
沈將軍?驚鴻腦子裏轟了一聲,哪個沈將軍?
“樑夫人。”沈墨見是她,有禮地站起來鞠了鞠躬,而後坐下道:“奶奶在家一切安好,就是這兩天唸叨着要我娶妻,又嚷嚷着自己身子骨要不好了,就盼個曾孫。”
這話說得頗爲無奈,樑夫人捂着嘴笑了半天才道:“將軍總是拒人千里,老太君怎麼能不着急?正好我這裏有件事要請將軍幫忙,不知將軍願意不願意。”
驚鴻屏息聽着,心裏將朝中姓沈的將軍都想了一遍,猜想着應該不是護國將軍沈墨,他那麼偉大的人,怎麼會閒着在茶館裏喝茶。
彼時女子心目中的英雄形象,都應該是踩着雲飛在天上的,在凡塵裏的一定不會是他
。驚鴻安了安心,要真是沈墨,她可不敢在他身上打主意。
“夫人是看着我長大的,有晚輩幫得着的地方,儘管吩咐。”沈墨微笑。
樑夫人心裏鬆了鬆,趕忙道:“是這樣的,春紅樓有個女子,是我孃家的遠方親戚,我才認出她,想將她救出那骯髒的地方。但是將軍也知道,婦人不方便出入青樓,不知將軍可否幫忙替我贖出人來?”
沈墨挑眉,覺得這個要求有些奇怪。但是轉念一想樑太傅爲官清廉,德高望重,是不太恰當與那些地方有牽扯,樑夫人想找外人幫忙也是應當。
“這點小事,晚輩晚上便去贖人。”
樑夫人笑得眼睛都彎了,左右看了看,又低聲道:“可是你先莫和那姑娘說我,等贖出來了悄悄送到樑府,我親自來說比較妥當。”
沈墨點頭,覺得不是什麼大事:“那姑娘喚什麼?”
“姽嫿。”
手頓了頓,沈墨眼裏有訝異的光芒閃過:“姽嫿?”
“就是她。”樑夫人站起來道:“這件事就拜託你了,改日我必定親自上門道謝,並安慰安慰老太君,讓她不用那麼着急你的婚事。”
沈墨想了想,笑道:“好。”
成了?驚鴻退後一步,看着門口進來的樑夫人,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
“別擔心,晚上就出分曉了。”樑夫人笑得得意,拍拍驚鴻的肩膀讓她安心。
驚鴻點頭,兩人坐着商議了一番晚上的事,爲了不引懷疑,驚鴻先出了包廂離開,帶着剪畫往茶樓下面走。
二樓大堂的桌子已經空了,一杯茶冷,沈墨不知道去了哪裏。
驚鴻算着時辰,回去給老夫人提前做好晚膳,然後便讓剪畫在屋裏等着,自己先出門跟樑夫人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