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見皇后也朝這邊望來,便冷着臉道:“我與你有什麼好聊的?”
她轉身欲走,卻被蓄着長長指甲的穆青青一把抓住。
“怎麼,你不敢?你敢陷害我入宮。你敢搶了宣紹,你敢背棄咱們的姐妹情誼,你不敢坐下與我聊聊,不敢面對我?”
煙雨板着臉,冷冷看着穆青青,“錯了,不是不敢,是不屑!”
穆青青嗤笑,硬拖着她向一旁的座椅走去。
蘇雲珠上前欲攔,被煙雨用眼神止住,便只垂手跟在一旁,準備隨時動手。
穆青青大力將煙雨摜向座椅。
椅子是黃花梨木的,蘇雲珠在椅子後不動聲色的擋了下煙雨的脊背,煙雨觸到她柔軟的手,再跌坐進椅子。並未摔疼。
“皇后駕前,又有衆位夫人在場,穆昭儀注意儀態。”煙雨不急不慢道。
“宣少夫人好教養。”穆青青諷刺了一句,“別忘了咱們是一個地方出來的!若我在這裏說一句,你並非什麼周家嫡女,而是臨安風月之地春華樓裏出來的,你猜,日後還會不會有人那般衆星拱月的捧着你?”
“我在意的原就不是這些,宣紹娶我的時候,並非不知我的出身。”煙雨冷笑,“拿這些,你以爲能威脅的了我?”
穆青青翻了個白眼,“那咱們就試試?”
煙雨冷冷看向穆青青,她當然並非真的不在意。如今剛獲得一點宣夫人的好感。倘若進一趟宮,就將宣紹的裏子面子都丟盡,宣夫人只怕再也不會讓她跨進正院一步了。
穆青青冷笑着正要開口之時,一名宮女奉着漆盤走上前來。
“乞巧節。恭請穆昭儀和宣少夫人也穿針引線,以求織女娘娘賜智賜巧。”宮女聲音脆生生的,甚是好聽。
穆青青卻仰頭看天,御花園裏華燈大亮,連樹梢間都扯滿密密匝匝的線網。掛滿了紅彤彤的燈籠,地上的光已經遮掩了星光,哪裏還瞧得見天上星辰。
“織女娘娘在哪兒呢?”穆青青嗤笑,“這麼多人向她求,她能瞧見我求的麼?”
說完她轉過臉,看着煙雨,“宣少夫人說是不是?”
奉着漆盤的宮女臉色有些尷尬。
煙雨的目光卻落進了漆盤裏,漆盤裏放着兩根針,一團纏好的絲線,並幾方淨白的帕子,和一把金燦燦的剪刀。
那銀色的繡花針上,映着御花園裏亮如白晝的燈光,閃爍着幽蘭的色澤。
煙雨心中一動。向皇后的方向看去,皇后卻不知何時已經不聲不響的離開,她適才和穆青青說話,到未曾聽到皇后離開的聲響。
她和宣紹在泉州之時,遇到過璇璣閣閣主擲出的蝴蝶鏢,那蝴蝶鏢上也是有如此幽蘭的光澤。宣紹曾告訴她,那是因爲淬了毒的原因。
那這繡花針?
煙雨也淡笑着看向穆青青,“不過是圖個吉利,昭儀何須那麼較真?”
“我從來不信這些,你知道的,我只信事在人爲,人定勝天。”穆青青回看着煙雨,“人想要得到什麼要靠自己,向那看不見摸不着的織女娘娘求有何用處?我喜歡把一切都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
煙雨笑着點頭,“穆昭儀還真是能說會道,不善女紅,何須找這麼多的理由?連人定勝天都扯出來了!”
煙雨話中嘲笑的意味十分明顯。
穆青青臉色一僵,搶在煙雨前面,起身拿過漆盤上的絲線,又拾起一根針,藉着燈光飛快的穿針引線。她是不善女紅,她是二十一世紀的新時代女xin,學的是數理化,背的是abc,他們這些古代人懂什麼?居然敢嘲笑她!還是被自己最看不過的煙雨嘲笑?這讓她怎麼忍?
不就是穿針引線,繡上兩針麼?這有什麼難?怎麼說她相當年也是繡過十字繡的人!
穿針引線很順利,待她拿起帕子就有點犯了愁,這該怎麼繡?怎麼下針?
眼瞧着煙雨和宮女都在一旁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穆青青僵着臉,就放不下這面子來。
胡亂將針引着線從帕子上穿過,再穿回來,簡單縫幾下意思意思不就行了麼?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
“哎呀!”穆青青扔下帕子針線,捏住了自己的手指。
煙雨一直凝神看着,自然看到她動作間太過慌亂,不小心扎了手。
殷紅的血珠子已經從她手上冒了出來。
“好了,你退下吧。”穆青青捏着手指,對那宮女吩咐道,並不給煙雨也繡上一兩針,出手就能將她給比下去的機會。巨斤協圾。
自然,煙雨的目的也不在此,笑了笑,並未多言。
“剛纔,咱們說到哪兒了?”穆青青放下手指,只是扎了一下,細細的繡花針能扎出多少血來?
煙雨笑看着她,沒有出聲。
“哦,我想起來了,是在討論咱們的出身是麼?我是皇上的昭儀,沒有人敢議論我什麼。你可是就不同了。”穆青青掩口而笑,“巴望着宣紹正妻位置的人可是不少,若是能將你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相信很多人都樂意爲之。若是沒有了周家嫡女這層遮羞之布,你以爲,你還能在宣紹身邊待下去?”
“穆青青,我究竟怎麼得罪了你?讓你一定要如此針對我?”煙雨收回視線,低頭看着自己纖長的手指,圓潤的指甲淡聲開口。
“怎麼得罪我?你不知道麼?”穆青青反問間,忽然擡手支住了額頭。她晃了晃腦袋,低聲自語道,“今晚沒喝酒啊,怎麼有點暈呢?”
她正揉着太陽穴。
煙雨擡腳踩住了一個從旁經過的宮女的裙襬,那宮女一個趔趄。手中酒壺裏的酒就灑在了穆青青華麗的羅羣上。
煙雨立即手腳回去。她不知皇后娘娘究竟在那針上淬了什麼毒,卻一定不能讓穆青青在她面前毒發,以免枉受牽連。
穆青青勃然大怒,“該死的奴才,沒長眼睛麼?”
那宮女噗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昭儀饒命,昭儀饒命……”
不少人聞聲向這邊望過來。煙雨擡眼正好瞧見一席絳紅色的衣衫,悄悄入了人羣。皇后回來了。
“好了,這麼多人看着,她定然並非有意,在皇后面前失了儀可是不好。”煙雨溫聲勸道。
穆青青擡眼,見衆人都關注着她,她雖並不怕在皇后面前失儀,可若讓人議論她小肚雞腸心狠手辣,她只怕這些不好的流言,被宣紹聽聞……那以後……
“算了,諒你也是無心之失,起來吧。”穆青青擡手叫那宮女起了身,“去更衣。”
穆青青帶着身邊宮女轉身離開了御花園。
煙雨又在座椅上坐了下來,想來皇后娘娘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不知今晚還有什麼精彩之事發生?
見穆昭儀一走,宣少夫人落了單,不少貴婦便湊上來,與煙雨說笑。
煙雨雖不多言,但臉上一直掛着合宜的微笑,一點也不叫人覺得難以親近,直讓人如沐春風。
煙雨寡言,是因爲,她正凝神聽着穆青青離開後的動靜。
穆青青帶着身邊宮女到了御花園外臨近的幾間房舍中,這房舍原本就是爲宮中主子因着什麼不便,臨時需要更衣所備。
宮女奉來備用的衣衫,穆青青遣了宮女到門外等着。她依舊是老習慣,此等事不喜旁人動手。
只是她似有些站不穩,剛脫下被酒水打溼的羅羣,就險些跌倒,扶住椅子,才將將站穩。
煙雨聽得後窗吱呀一聲。
一人躍窗而入。
穆青青晃着腦袋,並未察覺。
那人卻從背後已向她靠近。
這是皇后娘娘安排的人麼?她要對穆青青做什麼?
煙雨一面好奇,一面更是凝神聽去。
穆青青呼吸漸漸急促,那人忽而從背後攬住了穆青青,穆青青大吃一驚,正要驚叫之時,那人將她的嘴給捂了。
穆青青被拖到一邊軟榻之上,她身上已經只剩下單薄的裏衣。
那人翻身壓在她身上,一隻手緊緊捂着她的嘴,另一手手已經探進她裏衣之內。
煙雨收回自己的耳力。
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不用聽也能猜的到了,此等事,還是不要聽牆角的好。
她笑着與面前的貴婦閒聊。
過了不多時,皇后突然道:“怎的穆昭儀去了這麼久,還沒有回來?”
立即有不少人附和。
“呃,咱們去尋一尋她可好?”皇后面上稍有焦急擔憂之色。
一副生怕穆昭儀出了什麼閃失,她難辭其咎的爲難表情。
皇后軟弱好欺,誰都知道的。她擔心讓皇帝正是最寵的穆昭儀出什麼意外,難以向皇帝交代,也是正常的。
衆人便紛紛附和着起身,跟着前面引路的宮女向御花園外走去。
煙雨微微扯了扯嘴角,皇后這時間把握的可真是好。
且帶了這麼多目擊者,讓衆人一同見證穆昭儀和旁的男子苟合的情形……只怕皇帝再怎麼寵她,日後也容不下她了。
皇后這招,還真是狠。
一行衆人到了御花園外的一排房舍外。
並不見穆昭儀的宮女守在外面。
皇后命宮女們上前敲門,敲了每一間都無響應。
煙雨聽得其中一間裏面,有兩人的呼吸之聲,一男一女,卻呼吸沉重綿長,並不像是正在做什麼的樣子?
“許是穆昭儀已經回去了?”一位宮娥細聲道。
皇后微微衝敲門的宮女們點了點頭。
宮女立即上前推門,另幾間的宮女都很快退了出來,唯有中間那間的宮女驚叫了一聲。
待衆人聞聲走上前去的時候,那宮女臉色紅如豬肝,腳步凌亂跌跌撞撞的退了出來。
“如何此等無狀!”皇后斥責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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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宮女紅着臉道:“皇后娘娘……這,這……”
“怎麼回事兒?”有不少人都好奇的朝裏張望。
皇后提步邁入房門,走在前面的貴婦宮娥也都跟了進去。只是這房舍小,並不能容衆人都進去。所以還有不少人被堵在外面,好奇的向前面的人問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瞧見了麼?”
進得屋裏的人,倉惶的退了出來。
臉上都帶着或多或少的尷尬紅暈。
“來人,將兩人拿冷水潑醒!關門,任何人不得再入內!”皇后吩咐道。
這兩道命令一下,沒瞧見的人更是好奇了,裏面究竟怎麼個情形?
煙雨適才走在後面,並未進得屋內,此時側耳細聽,聽聞剛剛隨皇后一起出來的人朝身邊人悄聲說道:“是穆昭儀身邊的宮女衣衫不整的和一個男子睡在一起……”
煙雨眼神微眯,瞧見皇后臉色不好,心中亦有疑惑。
進得房間的分明是穆青青,怎麼一會兒工夫,變成她身邊的宮女了呢?
穆青青哪兒去了?
煙雨凝神,放出耳力,向四周聽去。
在她臉色轉白,精力幾乎耗盡之時,忽而聽聞一處宮殿的房頂上,有女子嬌喘連連之聲。
“高公公,多謝你救我。”穆青青喘息道,聲音妹軟如絲。
一聲冷笑,高坤聲音裏有鄙夷和不屑,“不如我好人做到底,再找個人幫你解了這妹藥?”
“這……”穆青青聲音裏有幾許猶豫,但她的理智顯然已經被欲望吞沒,“那就拜託高公公了……”
“呵呵……”
伴着高坤冷冷的笑聲,他抱起她,縱身飛走。
耳邊有貴婦們竊竊私語之聲,再遠,她已經聽不到了。亦不能知道高坤將穆青青帶去了哪裏。
“少夫人,怎的臉色有些難看?”蘇雲珠上前攙扶住她,低聲問道。
煙雨搖了搖頭。
皇后吩咐,“今日意外,叫衆人見笑,乞巧宴席已經結束,請衆位速速離宮,今日之日,就此打住,切莫多言。”
“是——”衆人福身應了聲,紛紛坐上轎輦,朝宮外行去。
煙雨垂眸坐在轎中。
皇后如此設計一番,倒叫突然而來的高坤給壞了計劃。
如此看來,穆青青已然是和高坤連成一氣了?原本此招能一擊致命,到只叫她折了個身邊宮女。
那宮女倒是無妄之災。
不過皇后和穆青青的樑子只怕是就此深深結下,有皇后陪着穆青青“鬥智鬥勇”,也好叫她少些心思來尋自己的不自在。
煙雨垂眸思量着,轎子已到了宮門口。
她下了轎子,卻不見自己來時乘坐的那輛馬車。
倒是宣紹專用那駕寬大奢華最是舒適的馬車,在衆馬車中鶴立雞羣。
一雙淨白修長的手挑開車窗簾,宣紹風華絕代的臉,出現在車簾後,映着車內燈光,他的視線將她從人羣中尋到,微微朝她笑。
煙雨的臉上,也不自覺的浮起笑容,一股暖意直達心底。
他竟會在這裏等她……
煙雨提步向馬車走來。
宣紹卻已推門跳下了馬車。
宣紹的突然出現,立即引起了周遭人的圍觀。
貴婦們豔羨的眼神,熱切的幾乎把煙雨點燃。
“那是宣公子!你看!”
“宣公子這般絕代風華,居然還親自來接他家夫人……”
“看看人家的相公……”
……
或高或低的讚歎之聲,將煙雨耳中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聲都淹沒了。
他迎上前來,完全無視周遭目光,攜了她的手,“可是累了?臉色這麼白?”
他溫柔關切的詢問之聲,立即引發周遭一陣嘆息。
一衆貴婦直恨得自己生不逢時,沒有遇見宣紹這般完美無缺的良人。
已經上了馬車的貴婦,也都讓車子停了下來,挑着簾子向這邊張望。
衆人視線之下,煙雨多少有些羞怯,微微頷首道:“可能是有些疲憊吧。”
宣紹一手執着她的手,一手攬過她的肩,扶她走向馬車。
周遭關注的目光之下,他的溫柔不增不減,亦如平日。人前人後,他都是如此待她。根本不受外界議論左右。
他的真心,她如何會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