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簡來衝着營地疾行而去。
他速度快如疾風,營地周圍分明有許多守夜之人。
可他們甚至沒有看清是什麼東西靠近,便有寒光一閃,割破了他們的咽喉。
幾乎是眨眼之間,十幾個兵丁一同轟然倒下。
喝酒吹牛的兵丁們終於發覺了異樣。
急奔到同伴身邊,“沒喝酒就倒了……死、死了!一劍封喉!”
軍營裏立時慌亂起來,“有敵情!戒備!”
可還是不斷的有人倒下,甚至連一聲呼喚都來不及發出。
江簡來飛掠間奪取人命,他眼中血紅的牡丹越發的濃豔,宛若花中之王,濃郁之色泫然欲滴。
他身上的血腥味也愈發的濃重,儘管他已經很快了,快的讓那些人的血不能灑在他身上,可那些人的血腥味彷彿能追着他似得,縈繞在他周圍,不管他又多快,都不能甩開。
這血腥味讓他愈發煩躁。
“你就是個殺人的惡魔……你會遁入魔道……”
“嗜殺成xin……冷血無情……”
昔日同門的鄙夷喝罵聲,又回到了耳邊,他擡起一隻手捂住耳朵,卻並不能阻止這些聲音。
“不,我殺他是有原因的,他該死!”江簡來眯眼說道。
耳邊的那些叱罵聲,像是在往他胸膛裏那團火上添柴倒油一般。
烹煎灼燒着他的胸膛,讓他愈發憤怒失控。
“唯有你能控制自己弒殺的欲望時,你就能回來見我了。”師父的話,彷彿就在耳邊,就是剛剛對他說的一樣。
“我能忍!”江簡來抿住嘴脣,“我能!”
須臾之間。又有好幾人倒在他的利刃之下。
他擡眼望月,有幾分心寒。
忽而一張美好的容顏,像是突然顯現在月亮的光暈裏,又像是他心底投映出來的。
他猛地收住劍,胸膛裏的烈火似乎被壓下了幾分。
“玉兒。”他低喃一聲。
站在他對面的兵丁終於有機會嚎叫出聲,“嗷——怪物啊——”
江簡來血紅的眼眸微微一眯,騰身而起,他離開的速度比來時更快。
他竟沒殺那兵丁,沒殺那把他叫做怪物的兵吏。
他只想快點見到她,再快一點,也許她對他,真的有用。
方郡守趕到軍營的時候,軍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鋪天蓋地的血腥味兒,壓抑的嗚咽聲,當了兵的男人,便是哭,也不能像小姑娘一樣嚎啕大哭。
方郡守看着軍營裏橫七豎八的屍首,腦袋嗡的一聲,他兩隻腳像是踩在棉花裏,“世、世子爺呢?”
“世子喝醉了,在主帥帳裏。”
方郡守自己似乎走不動了,他被人扶着,幾乎是架到了世子面前。
世子果然和幾個將領,醉倒在地,唯有這帳中酒味兒太濃,壓過了血腥之氣。
方郡守咬牙切齒,卻是鬆了半口氣。
……
郡守府內,平靜而祥和。
夜已深,多數人已經睡熟了。
秦良玉夢中睡得不踏實,無意識的皺眉翻了個身。
一隻冰涼的手,輕輕的撫摸在她光潔的臉頰上。
那只手帶着剋制的顫抖。
他想要了她,就在現在!
她的睡顏那般美好,像一朵嬌嫩的睡蓮。他若強行要了她,或能發泄了胸中那一腔烈火,可她的安然靜好就被徹底的撕毀了。
她會怕他,恨他,怨他……或者再也不願見到他,更不用說心甘情願嫁給他了……
江簡來咬牙隱忍,他收回顫抖的手,正欲離開。
秦良玉卻像是夢到了什麼可怕之事,驟然驚醒過來。
“哎喲娘啊……”
“不怕。”他啞着嗓子說,“我在這兒。”
“就是你在這兒才嚇我一跳,你能不能不要每天三更半夜都這麼不聲不響的坐在人牀頭,嚇死人了好麼?”秦良玉低聲嬌喝,說完才見他情況似乎不太對。
他竟沒有用那種冷冷嘲諷的語氣駁斥她,只是按着胸口默不作聲。
她鼻翼微動,“怎麼好像有股血腥味,你受傷了麼?”
江簡來心頭一緊,“沒有。”
“那你怎麼了?”秦良玉在黑暗中靠近他。
他渾身抖的更厲害了,她身上那種少女的芬芳,夾着涼涼的薄荷香,軟軟的潤潤的,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氣才看看剋制住心底的那股衝動。
“你怎麼在抖?”
“你會唱歌麼?唱一首給我聽。”江簡來似乎是怕她看到他血色的雙眸,不由閉上了眼睛。
秦良玉微微點頭,她輕輕銀唱着兒時父親教她的歌。柔美的曲調,輕快的歌詞。
可她此時嗅着他身上的血腥氣,感受着他濃烈的肅殺之意,心頭的畏懼揮之不去,那歌詞曲調也變了味兒。
江簡來按住額頭,那裏一跳跳的,他剋制的神經都快要繃斷了。
“這樣不行,你得學會控制自己的心情,用氣來唱。”他的聲音有幾分沉悶。
即便秦良玉不懂,卻也聽出了他聲音裏隱忍的痛苦。
“用氣?我是用氣在唱啊?”
“不是氣息,是身體裏的氣,人的靈氣。”江簡來閉着眼睛,低聲說道,“你先控制自己的心情,讓自己不要那麼害怕……你怕什麼?怕我?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他聲音低沉。這話卻說的認真,秦良玉心頭沒來由的忽而塌陷下去一塊,變得軟軟的。
“我不怕。”她點了點頭,看着極度剋制的江簡來,莫名的心疼。
“回憶輕鬆美好的事,用當時那樣美好的心情唱。”江簡來低聲說。
秦良玉想了想,“我可以跳舞嗎,邊唱邊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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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簡來沉默片刻,“好。”
秦良玉掀開被子,她裏頭只穿了褻衣。
黑暗中的江簡來睜開眼睛,他的視線似乎並不受夜色的阻礙,她瑩潤光潔的皮膚,即便在黑暗之中,他也看的分明。
她是那般美好,如初綻的花蕾,帶着佑人的芬芳。
冷汗遍佈他的全身,一個念頭不停的從他心底騰昇出來,“要了她,要了她就不用忍的這麼辛苦了……嚐嚐她的味道,一定是世上最美的滋味……”
熊熊的烈火不止在他的胸腔裏燃燒,似乎已經灼痛了他的全身。
他剋制不住自己,豁然起身,邁步走向她……
“風兒吹,燕兒飛……”
秦良玉微笑着跳起舞來。
屋裏擺着八仙桌,幾把圓凳,一架屏風。餘下給她跳舞的地方並不大,黑夜裏也看不清這些東西,可她的舞步卻像是有靈xin一般,恰可以避開這些。
她套在身上的長裙,披在肩頭的廣袖罩衫,隨着她的舞動上下翻飛,如輕風,如燕兒。
江簡來站在原地不動了,他眯起眼睛看着她。
她嘴角的笑容隨着舞動,漸漸綻開,如皎月當空,如朝陽初生。
江簡來不由看癡了。
一曲畢,秦良玉並沒有停下來,她換了另一首更爲輕快的曲子,繼續跳着。
她發覺自己跳舞的時候,江簡來身上的焦躁之感似乎漸漸的變輕了。
她聽到他退回到牀邊,坐了下來。
她彷彿不知疲倦一般,一曲接一曲的跳着。
腳腕痠痛,她沒有停,肩膀疲累她也沒有停,唱的嗓子都微微乾啞了,她也仍舊堅持。
直到她聽聞江簡來的呼吸聲已經平緩下來,他斜倚在牀柱上,似乎睡着了。
她才慢慢停下,小心翼翼的靠近他。
他閉着眼,歪着腦袋靠着牀柱,呼吸均勻平和。
秦良玉舒了口氣,忽而想到自己剛被劫去山寨的那晚,他也是在她跳舞的時候,就這麼睡着了。
那晚,她還遇見管瑤姬給他送藥。
莫不是他有什麼病?
秦良玉欲把他放平。讓他舒服的躺在牀上,只是剛一碰他,他立時驚醒過來。
他倏而睜開眼睛,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秦良玉嚇了一跳,“我不是故意……”
江簡來伸手攬她在懷,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他低頭吻了下來。
他的嘴脣溫熱,帶着松木甘甜的清香,一股醇厚的暖流在她口中化開。
她的四肢百骸都舒暢了,適才跳舞的疲憊之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舒適。
“你就快可以醫治你母親的病了。”
“嗯?”秦良玉心頭一頓。
“等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氣時。”江簡來的眼眸已經恢復那鬱鬱沉沉濃墨般的顏色。
他擡手撫摸着她細滑的臉頰,憤怒嗜血的欲望已經平息,可他竟還是那麼想要她……
此地不宜久留,不然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睡吧。”
他抱起她,放在牀上,捏了捏她臉上軟肉,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房間裏,就像他出現時那樣。
空氣裏還遺留着淡淡的松木香,和隱隱約約的血腥氣。
秦良玉無意識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脣,和被他撫弄過的臉頰……那種通體溫暖舒暢的感覺還未消失,否則,這真像一場春夢。
江簡來回到連雲田莊時,恰逢朝陽初生。
晨露映着和煦的陽光,折射出五彩斑斕的色澤。
江簡來俊逸的臉上掛着一抹輕笑,那笑容比朝陽更炫目。
“莊主!”馮捷等人,一夜都未敢入睡。和神清氣爽的江簡來比起來,他們顯得憔悴又疲憊。
“沒有山莊陣型的壓制。沒有安神湯,莊主昨夜……必受苦了吧?”馮捷語氣有不忍,也帶着些試探。
“不過是殺了幾個人,”江簡來垂眸笑了笑,“昨夜挺好的。”
馮捷聞言倒吸了一口冷氣。莊主殺人已經不會良心不安了嗎?那種控制不住嗜血欲望的憤怒已經不存在了麼?這麼說來,莊主離成魔又近了一步嗎?
馮捷面無血色,面容愈發憔悴。
“咕咕——”幾聲鳥叫。
江簡來擡頭向天空看去,一直鴻雁展翅高飛,天空高闊,鴻雁肆意舒展着羽翅。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任誰都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誰都不想被控制,哪怕控制他的是自己心底的欲望,他亦然。
“莊主。師祖來信了!”竹青快步跑來,“師祖的鴻雁傳書!”
馮捷聞言,神情一稟,目光灼灼的看着竹青手裏的信箋。
江簡來擡手接過信箋,緩緩打開。
師父的字跡他一眼就辨認的出,師父的落筆永遠是那麼大氣磅礴,力透紙背。
“師祖有何交代?”馮捷忍不住問道。
江簡來的目光微微凝住,他俊逸的臉上多了幾分狐疑。
見馮捷面目焦急,他乾脆伸手將信箋遞給他看。
“破劫之人已出現,切不可再濫殺無辜,濫殺成魔,修心成佛。師父等你回來,告知你身世。”
寥寥數字,馮捷臉上卻頗爲複雜。“不可再濫殺……”
“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何曾濫殺?即便昨夜我所殺之人,也都是舔過血腥之人。”江簡來面色沉冷。
“莊主,英王世子率兵往五靈山去了!說是要剿滅五靈山!”忽而有人稟報。
江簡來微微眯眼,嘴角輕勾,“那正好,咱們也回去瞧瞧熱鬧。”
“莊主,師祖信上說……”
“我保護五靈山,不算濫殺無辜。”江簡來輕嗤。
“師祖說破劫之人出現,恰是在英王世子來濟陽郡的時候,這破劫之人會不會就是英王世子?”馮捷追在他身後。
“不會。”江簡來毫不遲疑。
“萬一是呢?”馮捷舔了舔嘴脣。
江簡來停下腳步,默默看了他一眼,“那就饒他不死。”
馮捷總算鬆了口氣,卻沒發現江簡來眼中輕蔑的笑意。
方郡守此時才真是提心吊膽,半口氣都不敢鬆。他臉面更是憋脹的通紅,一股怒氣在體內橫衝直撞。
“昨晚的事情還未查明,一晚上死傷數百人!世子爺不問清緣由,執意發兵進攻五靈山,下官……下官定要如實稟報聖上!”方郡守怒道。
世子爺冷哼,“怎麼問?吾沒有查問嗎?可他們只說看見一個紅衣紅發紅眼睛的怪物!濟陽郡都出了紅毛怪了!可笑不可笑?”
方郡守皺緊了眉頭,“那也不能置之不理呀?”
“依吾看,那就是逍遙寨的人搞的鬼,就是爲了讓方大人嚇破膽,不敢去攻取!你怕,小爺我不怕!”世子爺面帶嘲諷。
方郡守恨得咬牙切齒,“聖上有命,責令世子爺招降逍遙寨,以上賓之禮請江莊主入鹿邑!世子爺抗命不尊,欺君罔上……”
“來人,方大人被昨夜突襲嚇昏了頭了,快扶他下去休息!”世子爺沒等方郡守義正言辭的把話說完,就讓人把他帶了下去。
方郡守還要再勸。
“堵了嘴!”世子爺笑道。
柘城兵馬接了皇令,聽英王世子調遣,自然不將方郡守放在眼裏。
方郡守被人堵着嘴帶下去,手腳不甘的掙扎,卻無濟於事。
……
此時的郡守府,倒是沒有受到影響,起碼表面看起來是風平浪靜。
秦鍾磬甚至還有閒情,拿了一把小巧的七弦琴,尋到秦夫人的院子外頭,一面撫琴,一面銀唱。
是他昨夜譜曲作詞,專門寫給秦夫人,求其原諒的詞曲。
他歌聲本就甚爲悅耳,這琴亦是從昔日友人那裏借來的好琴,極妙的琴音,配上他的嗓音,聲聲悅耳,動人心弦。
從不遠處路過的蘇氏聽聞了琴音,立時停下腳步,“這聲音,聽起來是方家老早那琴師秦鍾磬的?”
僕婦連連點頭,“定是他了,鳥雀都尋聲往那邊飛呢。”
蘇氏眯了眯眼睛,臉上顯出不快來,昔日種種浮上心頭。
“可要叫人將他趕走?”僕婦看出蘇氏的不高興。立即諂妹說道。
蘇氏眯眼一笑,“聽他的曲詞,是求他結髮妻原諒他另娶?”
僕婦忙把秦鍾磬在採石場又娶了羅氏的事兒說了。
蘇氏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不必攔他,叫他唱吧,我去見見羅氏。”
……
秦良玉醒的晚,昨夜被江簡來攪擾了睡眠,所幸後來睡的很安穩,那股溫熱之氣,一直運轉在她周身。
她醒來便聽見爹爹的琴音歌喉,停了片刻,她翻身而起,直奔阿孃房中。
“阿孃怎麼還坐在這裏?”
秦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不坐在這裏。該去哪裏?”
秦夫人正對着鏡子,小心翼翼的塗抹着那琥珀色的藥膏。
藥膏散發出的松木香氣,沒來由的讓秦良玉心頭發熱,臉也微微發紅。
“這藥膏當真神奇。”秦夫人對着亮堂堂的銅鏡感慨道。
秦良玉上前,跪坐在她身邊,“我卻覺的那藥丸神奇,母親的身體似乎日漸好了呢,說話都比以前力氣足了。”
秦夫人轉過臉來盯着秦良玉的臉細細打量,“你出落的越發好看了,真不甘心將你埋沒在濟陽郡。”
秦良玉指了指外頭,“阿孃你聽,多好聽啊!”
秦夫人輕哼一聲,轉過臉去繼續塗抹藥膏,“別以爲這樣我就會原諒他!”
秦良玉卻從這話音裏聽出幾分撒嬌的意味。
“爹爹也是迫於無奈。阿孃是希望爹爹活着回來,還是死在採石場裏?”秦良玉低聲問道。
秦夫人的手指微微一頓,她明麗的眼眸中浮起一層霧氣。
“阿孃,爹爹雖有了羅氏,可他對您的心,就像他所唱的那樣,是永遠不會變的。”秦良玉握了握秦夫人的手。
秦夫人輕嘆一聲,收好了藥膏,帶上白紗,起身沿着迴廊緩緩向外走去。
她剛繞過院牆,便瞧見坐在牆外綠蔭處的秦鍾磬,雖歲月不復當年,但他彈琴歌唱時專注的樣子,依舊那般叫人着迷。
他多了滄桑的臉龐。也更添了幾分男人沉穩的氣概。
秦夫人不由加快了腳步。
只是她還未走近,忽而有個婦人跑的極快,比她更先到秦鍾磬的面前,“相公,不好了,坤兒發熱了,從昨晚就開始發熱,至今一直高熱不退,我真害怕他……”
秦鍾磬手下的琴絃崩的一聲,斷掉了一根。
他豁然起身,險些撞翻了那琴。
秦夫人立時躲到一棵碩大的欒樹後頭,羅氏向她這邊看了一眼,也不知看見她沒有。
“相公,妾心裏怕極了……”羅氏說話間就落下淚來。
秦鍾磬連忙握住她的手。溫聲安慰,“不怕不怕,坤兒不會有事的。”
“坤兒一直在叫爹爹,相公可方便回去看看他?”羅氏哭的可憐。
秦鍾磬往秦夫人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秦夫人躲在欒樹後頭,沒有動。
“好……”秦鍾磬點了點頭,“我與你去看坤兒。”
秦夫人背靠着碩大高壯的欒樹,仰面閉目,緩緩吐出一口氣來,面上的白紗也被她吹起了幾分。
身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終於遠的聽不見了,她才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阿孃可見到爹爹了?”秦良玉還等在秦夫人的房裏,眼眸熱切的看着孃親。
秦夫人搖了搖頭,“不見也罷。”
“嗯?”秦良玉忽的坐直了身子。“發生什麼事了?阿孃不是去見爹爹了麼?”
“他身邊終是多了一個女人,當年的承諾便做不得數,一次身不由己,往後次次都會身不由己。”秦夫人坐在席墊上,“我又能容忍的了多少的身不由己呢?”
“啊?”秦良玉年輕,許多事情想不明白。比如阿孃此時口中的話,她就不慎能領悟。
“他那小兒子許是病了。”秦夫人低聲說道,“他被叫走了。”
秦良玉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不讓爹爹去看他的小兒子,似乎太不近人情了。日後若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那小兒總會有許多的事,父親終要分出心神來給那個女人,和那女人爲他生的孩子……
秦良玉撇了撇嘴。“我去看看他是真病,還是裝病!昨個兒下午我還在園子裏見過他,他可是好好的!”
“別去……”秦夫人沒攔住秦良玉,皺眉看着她跑走了。
秦鍾磬和羅氏住的這院子自然比不得世子爺的院子,這裏狹小,傢俱也是極其簡陋的,許是騰了一房下人出來,安置了他們一家。
羅氏的兒子秦家坤所住的這間狹窄昏暗,秦鍾磬身量高大,幾乎不能完全站直身。
狹窄的屋子裏盡都是小孩子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昏暗的光線下,也能看出那稚嫩的小臉兒一片病態的紅熱。
“坤兒這是怎麼了?昨個下午不是還好好的?”秦鍾磬焦灼的問道。
他手放在小二的額上一摸,驚得變了臉色,“這麼燙。燒壞了可怎麼辦?”
羅氏嚶嚶的哭了起來。
“莫哭,哭有什麼用?可請了大夫?”秦鍾磬沉聲問道。
“我們又不是來方家做客的……乃是被抓來,方家如何會給坤兒請大夫?”羅氏眼淚落得更兇。
秦鍾磬也不由皺起眉頭。
羅氏打量他的神色,低聲道,“我看姐姐住的地方不錯,聽方家人說,世子爺對姐姐和玉兒頗爲照顧,若是姐姐求世子爺,說不定能請得大夫來……只是不知姐姐肯還是不肯?”
秦鍾磬臉面一凝,他嘶的吸了一口氣,“明珠心善,她必肯的!”
羅氏大喜道,“那我去求姐姐,便是給姐姐磕頭下跪,只要能救坤兒……”
“我去吧。”秦鍾磬按住她。
他剛彎身出了那狹小的房間,迎面看見秦良玉大步走來。
秦良玉身旁還站一位眉須花白的老者。
“玉兒,這是?”秦鍾磬挺住腳步。
“老朽是方家的大夫,適才聽聞這院有小兒生病,便自作主張前來看看,還望勿怪。”老大夫說道。
“真是醫者父母心,我正要去求醫,真是感激不盡,感激不盡!”秦鍾磬顧不得理會秦良玉,迎着那老大夫進了屋子。
秦良玉並未多想,也跟了進去。
老大夫正坐在牀邊的小杌子上,捏着小兒稚嫩的手腕診脈。
他又扒開小兒的眼皮看了看,再看了看小兒的舌苔。
秦良玉看了看這屋裏的光線,她十分懷疑,就那老大夫的眼神兒,這樣昏暗的光線下,能看的清嗎?
她正要開口說,抱到外面去看診吧?
話還沒出口,老大夫已經做出了診斷,“這小兒乃是受了驚嚇,是驚風之症。”
“受了什麼驚嚇?”秦鍾磬問道。
老大夫摸了摸鬍子,“這可能就多了,或是毫無預兆的巨響,或是恐怖的場面,或是言語恐嚇……小兒年紀太小,下藥不能過重,你們做爹孃的當留心,莫叫小兒再嚇着了。兒時受了驚嚇,或會給將來埋下隱患,影響了心智。”
秦鍾磬連連點頭,大夫留下藥方。
他身無分文,羅氏把她的首飾塞給秦鍾磬,讓他給了老大夫。
老大夫一開始不肯收,可秦鍾磬最不願欠人恩情,硬是塞了。送走老大夫,他看着羅氏的目光既有歉疚,又有感激。
秦良玉剛要湊近去看看那小兒。
羅氏便低聲驚呼,“你別碰他!”
秦良玉嚇了一跳,訕訕站遠了些。
秦鍾磬也有些不自在,“玉兒又沒惡意,他們姐弟親近些,不是更好?”
羅氏臉面委屈的哭了起來。“昨日從外頭回來,坤兒就說他害怕,我問他怕什麼,他卻不肯說……”
羅氏哭着,目有責備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被她瞪的莫名其妙。
“昨日在外頭,發生了什麼?”秦鍾磬的視線在秦良玉和羅氏臉上徘徊了一圈,盯着羅氏問道。
羅氏低着頭,吞吞吐吐,時不時的往秦良玉的臉上看一眼。
“說話呀!”秦鍾磬喝道。
“昨日下晌,偶然在在迴廊間遇見玉兒。坤兒追着她,非說要和仙女姐姐玩兒……我便帶他去了,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玉兒姑娘就走了。坤兒便是從那時候起開始悶悶不樂,精神不振……回來便跟我說害怕。問他怕什麼,他也說不出……”羅氏控訴的看了秦良玉一眼,低頭抹淚。
秦良玉瞪大眼睛看着她,大約第一次見識到人是如何睜眼說瞎話,還說的這麼逼真的,表情語氣神態,無不到位。
如果她說的人不是自己,只怕自己也要相信她了。
“我只是跟他一起捉了蝴蝶,講了個故事,我沒有嚇唬他!”秦良玉對父親說道。
她以爲父親懷疑誰,都不會懷疑她。就像她十歲以前,和父親一直生活在一起的時候一樣相信她。
可她從父親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失望,一絲冷漠。
“阿爹,你要相信我!”秦良玉心口有些疼。
秦鍾磬什麼都沒對她說。只對羅氏道,“你看好孩子,我去抓藥。”
“你手裏沒錢,怎麼抓藥,我這裏還有一隻銀鐲子,許能值幾個錢。”羅氏立時退下自己手腕上古樸的鐲子,塞到他手裏。
秦鍾磬看着羅氏那眼神,讓秦良玉心頭髮緊,莫名的危機感四下蔓延。
她恍惚覺的,她就要徹底的失去她的阿爹了,那個無比寵愛她,教她唱歌,給她彈琴的阿爹……遠比以爲阿爹不在人世更爲徹底的失去他……
“羅氏,我何曾嚇唬過你的孩子?!”
秦鍾磬離開以後。羅氏抹去臉上的淚,跪坐在牀邊。
“我不知道,昨個兒下午我離得遠,你們說了什麼,我也不曾聽見。”羅氏語調平緩的說道,“而且,我適才有那句話說是你嚇唬他了?”
秦良玉呵的冷笑一聲,“你是沒說……我阿孃說過,玩弄心機的女人,不會有好下場!用心機害人的!遲早會被心機所害!”
“我不曾害人,我只是不想讓我的孩兒這麼小就失去他的爹爹。”羅氏垂頭,低聲說道。
秦良玉哼笑一聲,“果真不曾害人麼?那一碗薄荷水又當如何說呢?”
羅氏驟然擡起頭來,眼目中略有驚駭的看着秦良玉。是了。她喝了那水,卻沒有像方大小姐說的那樣長滿紅疹,她必是早有防備!
“我不知道玉兒姑娘說的什麼?”羅氏拿帕子沾了溫水,不停的敷在秦家坤的額頭上。
秦良玉眯眼看她,“你下毒害我也就罷了,連自己的兒子都能利用,你這樣狠心的孃親,待他長大了,你覺得他會怎麼看你?”
“不勞你費心!”羅氏似乎被激怒了,“請你離開!莫再嚇唬我兒了!”
秦良玉輕哼一身,轉身而去。
羅氏跪坐牀邊,兩手卻微微顫抖,“坤兒,別怪阿孃,阿孃是被逼的……阿孃沒辦法,阿孃是爲了你活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