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家丁許是太久沒跟着主子審過犯人了,當即興奮的應了一聲。
“噓——小點兒聲,別吵了祖母!”二公子嘿嘿一笑。
他笑聲還未落地,竹青突然一聲驚呼,“不好!”
其餘人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竹青一個箭步上前,一掌劈在那人的後頸上。
黑衣人軟倒在大公子腳下。
廖家大公子二公子十分狐疑的看着竹青。
竹青黑着一張臉,蹲身在那黑衣人面前,用力掰開他的嘴,從他大牙的牙槽裏,豁出一隻小小的黑色藥丸來。
“這……這是什麼情況?”鈴鐺狐疑不解。
“這是劇毒,他若咬破吞下,不出片刻命就歸西。”竹青將藥丸扔給大公子,語氣有些不屑,“大公子當年當真審訊細作無數?口中藏毒,可是細作慣用的手段啊?”
大公子二公子臉上都訕訕的。
這會兒老夫人和梅娘也都被驚動了起來。
大公子臉面尷尬,拱手對廖老夫人道,“孫兒願親自審訊這刺客,定審問出他背後指使之人!”
“大公子若是經驗不足,用力過輕,磨上許多日,也未必能磨開他的口。倒是叫他背後之人有了防備。若是用力過重,他還沒招呢,就被你弄死了,這輩子都再也開不了口!”竹青斜睨着大公子。
大公子臉上更是不自在,他漲紅一張臉,話都說不出來了。
二公子見自家哥哥被揶揄,立即道,“那這位郎君有什麼辦法?”
“這不是你廖家的事兒麼?廖家守好自己的家院不行,審訊也不行啊?”竹青嘴上一點兒也不客氣。
秦良玉這會兒聽出來了,竹青肚子裏是憋着火氣呢。
鈴鐺在廖家受了傷。還傷的那樣重,他心疼鈴鐺,就遷怒了廖家。
“有辦法就說,沒辦法還在這兒耀武揚威……”二公子不服氣,見祖母瞪他,他只好嚥下話音。
竹青冷笑一聲。
鈴鐺偷偷踩了一下他的腳,他抿住嘴,也不見生氣,還衝鈴鐺笑了笑。
“老三呢,他最擅長審訊。”廖老夫人道,“刑訊逼供看起來簡單,其實也是一場心理戰,這般被培養出來的死士,多半不怕死。得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線,才能撬開他的嘴。”
“三叔回老家了。”二公子看了廖老夫人一眼,“祖母忘了麼?”
廖老夫人拍了一下額頭,不由皺起眉來。
竹青抱着肩膀,看着院子裏一時僵硬下來的氣氛。
“我倒是聽說過另外一個叫人說實話的法子。”梅娘忽然緩緩說道。
“什麼法子?”廖家人異口同聲,全都看着她。
梅娘向前走了幾步,卻也不急,緩緩說道,“據說是叫‘催眠之術’,能叫人在半睡半醒之中,無意識的回答提問,說的都是清醒的情況之下會隱瞞的實情。”
“這術法誰會啊?聽起來好生厲害!”大公子問道。見竹青瞪他,他又低下頭去。
“催眠術?”秦良玉在嘴裏嘀咕這個詞,她似乎在哪兒聽過這詞?
“我認識的人中,就有一個曾經會的。”梅娘的表情一時間變的有些怔怔的。
“是誰?”秦良玉立時問道。
“你爹。”梅娘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這說了不是白說麼?爹爹就是會,如今也不能來幫忙啊?誰知道爹爹到了鹿邑以後,又變成了什麼樣?
“他教過你的。”梅娘看着秦良玉,說的很認真。
秦良玉和廖家的人一同瞪大了眼睛,“教過我?”
秦良玉緊張的舔了舔嘴脣,是阿孃記錯了,還是她失憶了?她怎麼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學過?
迎着秦良玉莫名的目光,梅娘說道,“在你七八歲的時候,你可能不記得了,或是當時不明白自己學了什麼。”
秦良玉咽了口唾沫,她都不知道自己學了什麼,那她是怎麼學的?
“有一首歌,你爹彈琴,教你唱過的,他說你有天賦,才七八歲,就能唱出那歌的幾分神韻,讓人意識變得自由,潛意識有所甦醒。”梅娘看着秦良玉。
可秦良玉卻只是搖了搖頭,“想不起來阿孃說的是哪首歌,阿孃唱兩句,或者我能想起來?”
梅娘露出爲難的臉色,“我不會唱。”
“那阿孃說幾句歌詞,也好叫我想起來是哪一首啊?爹爹彈琴教我唱過的歌那麼多……”秦良玉不知道阿孃在彆扭什麼。
梅娘見廖老夫人,以及廖家的兄弟都在看着她們母女,他們的目光注視,似乎讓她感受到了無比的壓力。
夜幕像看不見的巨石,像無邊的巨浪一樣,向她壓過來。
“就是那一首,你睡着了都會哼的,你心向我開,隱瞞皆消散,亮光照大地……”梅娘說完,有些氣喘。
秦良玉怔怔的看了母親一眼。
“還沒想起來麼?”梅娘臉色有些難看。
秦良玉連忙點頭,“我想起來了。”
她好奇的只是爲何母親不願提起這首歌而已,她不唱這首歌已經好多年了,因爲長大的她不喜歡這首歌的曲調和歌詞。
秦良玉在衆人的目光之下,看着那被竹青打昏的黑衣人,專注的唱起了歌。
梅娘立即擡手捂上了耳朵。
鈴鐺和竹青聽了片刻,也連忙捂起耳朵。
廖家人見狀都跟着效仿。
秦良玉的聲音輕柔好聽,飛過的夜鳥都落在枝頭收起了翅膀。
廖家人一時看向秦良玉,一時又看着地上那人,精神片刻不敢放鬆。
廖家大公子小聲貼在二公子的耳朵上問道,“那人已經被打昏了,這麼唱歌有用麼?用不用先把他弄醒啊?”
旁人都捂着耳朵,聽沒聽到大公子的話。也不一定。秦良玉倒是聽得清楚。
她心裏原本就不甚確定,這首歌是爹爹教她的不錯,可她那時候不知道這首歌還有這樣的用處啊?
而且她小時候唱這歌,也沒有見身邊的人有神遊天外,問什麼答什麼的情況呀?
許是她現在練氣小有所成,這首歌的曲調簡單歌詞多爲重複,可偏偏唱在她口中抑揚頓挫的,十分好聽,並不叫人覺得厭煩。
大公子不信真有歌能叫人意識渙散,喚醒潛意識的,見地上那黑衣人一直沒什麼反應,他乾脆放下手,繞有興致的聽秦良玉唱歌。
秦良玉將一首歌詞多爲重複的歌,唱到第三遍的時候,她自己都略有些失望灰心了。
她正要停下,卻見母親眼睛明亮的看着她,好似堅信她能做到。
秦良玉不由握拳,這點事情都不能做到的話,日後醫治母親,爲江簡來破劫的時候,她就確信自己能做到了麼?
記得鈴鐺說過,練氣者,首先要有不滅的信心。
秦良玉深吸一口氣,清空心裏的雜念,沉下心來,她再次開口,卻只叫人覺得,她身上的氣勢都有些不一樣了。
地上的黑衣人慢騰騰的,像是被人扶着一般,竟自己坐了起來。
他眼睛仍舊是閉着的,可當真坐的筆直,像是習武之人盤腿練功一般坐着。
在場之人皆是驚呆了,紛紛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那黑衣人。
衆人再看向秦良玉時的表情就更爲驚詫了,驚詫之餘,似乎還有那麼一些些的畏懼?
“大哥,你看這人,他是不是真的……”二公子拿胳膊肘撞了撞大公子。
大公子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二公子狐疑的藉着燈籠的光,往他家大哥臉上看去,只見大哥睜着眼睛,表情怔怔。
二公子拿手在大公子眼前頭晃了晃,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般,一絲反應也沒有。
二公子正欲告訴旁人,卻見祖母已經上前一步去問那黑衣人了。
他閉上嘴,盯緊了黑衣人。
“究竟是何人派你來廖家?”
“李大人。”
在場的人都是一愣。
“哪個李大人?”老夫人追問一句。
“李靜忠李大人。”黑衣人語氣平平,毫無情緒。
老夫人按住胸口,喘了一聲,大丫鬟要上前扶她,被她擡手制止了,“前幾日來我廖家,欲圖毀那盆嘉蘭的也是你麼?”
“不是我。”
“是李大人派來的人?”
“不知道。”
“李大人派你來做什麼?”
“來看看那盆嘉蘭是不是真的長勢喜人,若是真的,就毀了。”
院子裏一片安靜。
廖老夫人接下來的話,就顯得特別的空曠,“李大人爲什麼要毀了那盆花?”
“八皇子想借一盆花和廖家走的更近些,李大人不希望看到八皇子如願。”黑衣人語氣平直的說道。
鈴鐺輕哼一聲,“一個比一個小人!”
秦良玉默默的看了她一眼,鈴鐺因爲一盆花而受了暗算,此時心裏一定是憋滿了氣。
“事情都問明白了,這人怎麼處置?”二公子問道。
廖老夫人輕咳一聲,“大郎。你把他綁起來,明日送去京兆府,就說夜裏行竊,被我府上家丁抓到。”
廖老夫人話音落地,大公子卻是反應全無。
二公子連忙拿肘使勁兒撞他,可是他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站着,表情整整然的,像是失了心魄一般。
“他……他這是怎麼了?”廖老夫人見狀,大驚失色。
本欲離開的秦良玉她們,也都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大哥他沒捂耳朵,一直聽秦姑娘唱歌來着。”大公子身邊的小廝低聲說道。
唰唰,所有的目光又都落在秦良玉的身上。
秦良玉被人盯得不自在,訕訕笑了笑。但她卻發現衆人看她的眼睛裏,那種恐懼的東西更濃了。
梅娘在秦良玉耳邊低聲說了句話。
“醒來!”秦良玉朗聲喝道。
廖家大公子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像是熟睡的人忽然被人拍醒。
地上的黑衣人卻是身子一軟。又昏倒了。
“大哥,你沒事吧?”二公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沒事,他還沒醒?我就說還是要刑訊逼供,交給我,保證兩日內讓他吐口!”大公子挺直了腰板兒中氣十足的說道。
竹青輕蔑一笑,拱手道了聲“告辭”,便翩然離去。
“你們幹嘛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大公子皺起了眉頭。
“回去再說。”二公子拉了拉他的袖子。
“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回去休息吧。”廖老夫人對梅娘和秦良玉點頭。
只是平日裏關注梅娘更多的廖老夫人,今日目光都落在秦良玉的身上。
秦良玉拉着鈴鐺回了房間,梅娘也信步回去。
外頭二公子向大公子的解釋聲,大公子的驚訝吸氣聲,都被關上的房門阻隔了。
一進門,秦良玉卻猛地嗅到一股松木清香。
她臉上表情一時間變得溫柔和緩。
一向敏銳的鈴鐺這會兒卻好似並未發現異常,“姑娘還有這一手呢!好生厲害,可不可以教教我?”
“咳……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教你?你沒看到那些下人們看我的眼神都透着恐懼,會這麼一手,也不見得就是好事呀?”秦良玉語氣淡淡一面說,一面向裏走。
“自古曲高和寡,既是修習之人,就要淬鍊心xin,不能在意世俗眼光。我覺的這是個好本事,你看這多管用啊,不用費一刀一劍的,就讓人說了實話。刑訊逼供……聽起來就是粗魯沒腦子的法子!”鈴鐺笑嘻嘻的跟進了裏間。
赫然瞧見裏間牀邊立着那頎長的身影,鈴鐺的話音卡在了嗓子眼兒。
她愣了一瞬,才揶揄的笑了笑,“莊主怎麼又偷偷跑來了?廖家纔剛逮住一個夜探廖家之人,明日就要被送到京兆府去了。莊主是想去做個伴兒?”
江簡來淡淡看了鈴鐺一眼,“依我看。你在世間的歷練差不多了,該回去提高下基本功了。”
鈴鐺輕嗤一聲,“就會威脅我!你算什麼師兄?!”
這話一出,江簡來和鈴鐺都沉默了,氣氛一時間僵滯的叫人難受。
“誰叫這威脅對你有用呢?”秦良玉立即插話道,“有用的法子,自然是百試不厭的。”
鈴鐺吐了吐舌頭,轉身跑去尋木槿睡去了。
只剩下秦良玉和江簡來的房間裏,安靜的讓人心慌。
秦良玉覺的,自己的臉又莫名的熱了起來。
江簡來衝她勾了勾手指。
秦良玉站着沒動。
江簡來輕笑一聲,“你在彆扭什麼?”
秦良玉忽而伸出自己的手指,衝江簡來勾了勾。
江簡來微微一愣,大約是從來沒有人對他做過這動作,又或許是做過卻太過久遠,他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秦良玉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她神采奕奕的眼眸似乎在等待着什麼,試探着什麼……
江簡來倏爾一笑,利落的起身,闊步向她走來。
“勾一勾手指還真有用啊?”秦良玉仰着臉看着他說道。
江簡來垂眸,目光落在她光潔無暇的臉上,“你心裏念着我,又何須動手指,一個眼神,我豈有不過來的道理?”
秦良玉被他這話驚的一愣,心裏砰砰跳亂了,“一個眼神就能讓你過來?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這不是取決於我在你心中的分量麼?”江簡來微笑說道。
“嗯?”秦良玉像是沒聽懂。
“你那厲害的催眠手法,也能指使人吧?”江簡來與她玩笑道。
秦良玉卻端正了臉色,“旁人能不能我不知道,我如今卻是不能的,能叫那黑衣人開口答話,已經是我僥倖了。”
江簡來似乎想說什麼。
秦良玉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即便有一日我真的能叫人聽我指使,也斷然不會指使你的。我希望你與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清醒的,彼此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江簡來默默無聲的看着秦良玉,良久他笑起來,將她抱進懷裏。
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頭頂,“我的玉兒越來越厲害了。連說話都這麼厲害。”
秦良玉側臉趴在他胸前,他臉面總是淡定如常,她卻聽到他胸腔裏的心跳砰砰砰的,不比自己那急促的心跳聲慢多少。
她忍不住嘴角彎彎。
“你身上的味道很美。”江簡來低頭在她耳邊說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
“淡淡的薄荷香,每次靠近你,都讓我忍不住想……”
“忍不住想什麼?”秦良玉從他胸前擡起頭。
江簡來的目光恰落在她殷紅潤澤的嘴脣上,那麼滑那麼潤,讓人忍不住想……
他的喉結動了動,“我得走了。”
他啞着嗓子說道。
秦良玉忽閃着長長的睫毛看他,“你還沒說,忍不住想什麼?”
江簡來微微一笑,玉面俊顏,顛倒衆生,“你真想知道?這麼美的夜色,這麼美好的你,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猜我想什麼?”
秦良玉看着他一開一合的嘴,輕輕咬住下脣。
江簡來忍不住渾身一僵,“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在男人面前有這樣的動作?”
他忽然低頭,一下子含住她的嘴脣,他吻得霸道,少了平日裏的溫柔。
他像是掠奪者,肆意的掠奪她口中的空氣。他的兩隻胳膊像是鋼筋鐵骨一般,將她箍的緊緊的,像是要把她嵌進他的身體裏。
秦良玉被他的吻的頭腦發昏,渾身發軟。
他呼吸急促,卻是全身發硬,尤其是某個地方,他因爲隱忍,額上的青筋都崩了出來。
“運息多日,一見你必然破功。”江簡來無奈的嘆了口氣,把她抱到牀上。
秦良玉心下緊張,卻也發現他忍得辛苦,“我……”
江簡來沒讓她把話說出口,卻是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吻了一口。“你值得最好的,等我。”
說完,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剋制了多強悍的心魔,才從她牀邊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秦良玉閉眼嗅了嗅,周圍的空氣裏都是他身上的氣息。
她其實想說,她已經準備好了,她願意嫁給他。
他卻說,她值得的最好的……
此時梅娘的房中一片黑暗,屋裏沒有燈。
牀帳內卻有一雙眼睛在夜色中暗暗發光。
她沒睡,而且眼睛圓瞪,她一絲睡意也無,玉兒的天資好的叫人驚訝。萬事俱備。她的計劃,可以提前開始了。
梅娘臉上露出笑容來,只是夜色太暗,沒人能看見。
秦良玉一夜好眠,剛醒就聽木槿說,梅娘要帶她去夏大夫家。
“阿孃哪裏不舒服了麼?”秦良玉緊張道,早知道昨晚就請江簡來看看她母親的情況了。
“不是,夫人說只是去看看故交好友。”木槿笑了笑,“夫人比姑娘你起得還早呢,這會兒只怕都開始用早飯了。”
秦良玉知道母親沒事,就放下心來,只是夏家她是不想去的。
夏紫菀跟她說的那些話,讓她現在有些害怕看到夏滿堂。總覺的好像虧欠了他似得。
“阿孃自己去吧,我已經去看過紫菀了,也和嬸孃請過安了。今日我就……”
“你和我一起去。”梅娘的語氣不容拒絕。
秦良玉皺了皺眉,“阿孃……”
“阿孃跟你說過的話,你忘了?”梅娘子問道。
秦良玉狐疑的瞪眼看向母親,“母親不是去串門子的麼?”
“是串門,串門就不能順便做點別的事麼?你要是不想去,那我就一個人去也成,只是以後進展如何,你就別問我了。”梅娘看了她一眼,“左右也是我自己的事兒。”
“誒阿孃,那可不成,串門是您自己的事兒,別的事兒就不是您自己的事兒了!”秦良玉嘻嘻一笑,陪着梅娘子一道去夏家。
廖老夫人願意和夏家結交,給了梅娘子她的專用座駕。
廖老夫人的馬車寬大舒服,車裏還掛着幾個梅娘子修的荷包。把車裏的空氣薰染的格外好聞。
不過廖老夫人派給她們的丫鬟,梅娘子倒是拒絕了,怕廖老夫人不放心,倒是叫請她派了兩個孔武有力的護從,追隨在馬車左右。
“阿孃幹嘛要兩個護從跟着?咱們出趟門,不必這麼誇張吧?還是說阿孃要做什麼驚心動魄的事兒?給女兒透透底,也好叫女兒心中有個準備?”秦良玉笑眯眯的打聽。
梅娘子卻什麼都不說。
她們到了夏家,秦良玉略有些擔心遇上夏滿堂,卻聽阿孃道,要見夏家老爺,夏鶴鬆。
秦良玉一陣愣怔。
阿孃說過,當年她的臉被惠妃娘娘所毀,是夏鶴鬆醫治的。
而夏鶴鬆那時候是太醫院的大夫,那阿孃和惠妃娘娘的仇怨,旁人不清楚。夏鶴鬆也一定清楚。
夏鶴鬆恰在家,他沒有推諉見外,直接就將人請進了花廳。
“秦夫人。”夏鶴鬆拱手行禮。
梅娘子還禮說,“我已經和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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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鶴鬆許是已經聽聞,臉上沒並沒有太多的意外,“梅娘子坐吧,知道你來鹿邑,我就猜到,有些事情不會隨着時間流逝而淡化,反而會越積越濃。”
“當年我的命是夏大夫您撿回來的,今日我的命,還求夏大夫救。”梅娘子說道。
秦良玉狐疑的看着母親。
夏鶴鬆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你不是住在廖家麼?廖家的老夫人與你母親是閨中至交,廖家會不幫你?”
“十幾年了,誰知道人心會變成什麼模樣?我不敢冒險。也沒有冒險的資本。八皇子想要拉攏廖家,廖家的態度璦昧不清。我豈能讓乾孃一家變成惠妃手中的筏子?”梅娘子輕緩說道。
秦良玉微微皺起眉頭,阿孃求夏鶴鬆什麼事兒呢?她怎麼一點兒都沒聽明白,一頭霧水呢?
“你希望我做什麼?”夏鶴鬆沉默了一陣子。
“備一輛馬車,我去一趟中書令李大人的府上。”梅娘子說道。
夏鶴鬆眯了眯眼,“李大人是誰的人?能抗衡八皇子麼?”
梅娘子笑着不說話。
夏鶴鬆抿了抿脣,沒有多問。
“夏先生幫不幫我?”梅娘子眯眼問道。
“當年我學醫,多受梅佳氏資助,如今梅佳氏只剩下你一個後人在鹿邑,我不幫你,還能幫誰呢?”夏鶴鬆輕輕嘆息,叫人暗暗去備車。
梅娘子帶着秦良玉,離開正院說是去找夏夫人坐坐,聊聊家常。
其實去的路上就拐了一條小道兒,直接從一個空院子裏上了馬車。
馬車離開夏家。必得經過停着廖家馬車的地方。
廖家馬車的車轅上坐着個車伕,一旁站着兩個護從。
那車伕嘴裏叼了根草葉子,兩個護從抱着肩膀,灰藍色衣服的肩膀處,被鼓囊囊的肌肉撐的滿滿的。
“放下車簾子,別出聲。”夏家的馬車,還離着遠遠的,梅娘子就低聲交代秦良玉。
秦良玉立即放下車簾子,看了身旁鈴鐺一眼,屏住呼吸。
馬車經過廖家馬車之時,那兩個護從輕咳了一聲。
馬車內的秦良玉和梅娘子都有些緊張,鈴鐺面容素淡,倒是看不出緊張來。
“這是誰要出門吶?”廖家的車伕熱情的打招呼。
秦良玉側臉看向梅娘子。
梅娘子一動不動的坐着,繃着臉看着馬車緊閉的車門。
“我家主子要出門。”夏家的車伕呵呵一笑,應了一聲。抽着馬鞭驅馬離開。
馬蹄聲噠噠漸漸遠離夏家的院子。
聽着馬車外頭漸漸熱鬧起來,似是已經到了街上。
秦良玉見渾身緊繃的母親舒了一口氣,她立即掀起車窗簾子朝外看了一眼,“沒人追來。”
梅娘子嗯了一聲。
“阿孃爲什麼要去李大人家?”秦良玉憋了良久的問題終於有機會問出口。
“自然是爲了大計。”梅娘子垂着眼眸說道。
秦良玉看着母親,眨了眨眼,壓低了聲音,“阿孃的計劃究竟是怎樣的?也該與我說說了吧?”
“我早就與你說過了,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如今你不需要問我如何計劃,你只需看我如何做。”梅娘子看了秦良玉和她身邊的鈴鐺,語氣有些生硬沉冷,和平日裏的她一點也不像。
秦良玉瞧見母親垂在廣袖中的手在微微顫抖的時候,才知道,雖然母親臉面淡定,好似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中,可她心裏頭還是緊張的。
馬車到了李家門外,門房將人給攔了下來。
秦良玉掀開車窗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李大人真不愧是聖上寵臣啊,李家的大門甚是高闊,單是側門,並行兩輛馬車也沒問題了。
難怪李家的門房那般的傲氣,日日看着這樣高闊的大門,傲氣都滲透進骨子裏了吧?
“梅娘子?不認識!我家主人不在,快走快走!”門房看了一眼梅娘子讓車伕地上的名帖。
那門房竟還認識幾個字,看了幾眼之後,就把名帖扔回到車伕身上。
這做門房的,要的就是個眼力勁兒,什麼人是貴人,不能得罪。
什麼人落魄寒酸,他打發了沒事兒,門房一眼就能看出來。
梅娘子微微皺起眉頭。
“門房不叫我們進呢!”秦良玉低聲說道。
“不過是個看門的,狗仗人勢,我去把他打發了!”鈴鐺不屑的挽挽袖子。
秦良玉一把抓住鈴鐺,“你當我們是來挑事兒的麼?”
梅娘子看女兒一眼,“你身上還有錢麼?看門之人慣是踩底捧高。”
秦良玉立即搖頭,“我沒錢,錢都還了夏紫菀了。”
她不知道梅佳氏與夏鶴鬆還有資助的關係,不過便是知道,欠了人家的藥錢她也會還的。
梅娘子不由深深皺起眉頭。
“阿孃一定想進去?”秦良玉低頭思量片刻,看着梅娘子問道。
“不是想進去,而是今日一定要進去。”要字,她咬的很重。
秦良玉微微點頭,“我知道了。”她掀開車窗,朝那門房道,“李大人府上可有嘉蘭花?我家夫人最擅長養嘉蘭了。”
“嘉蘭花是什麼東西?”那門房越發不耐煩,正欲將人給打發了。
秦良玉微微一笑,“你是伺候在中書令大人府上的門房呀!竟不知道嘉蘭麼?不應該呀……那可是班圖族的貢品,是八皇子府上都珍而重之的珍品!”
“你與一個門房說什麼!”鈴鐺立即明白了秦良玉的意思,她在馬車裏不屑的揚聲冷嘲。
門房登時一愣,班圖族去年來了鹿邑,進貢了好些奇珍異草,這事兒他知道。
可具體都有什麼,他一個小小門房,那還真不知道。
莫非這次看走眼了,這車裏的人非富即貴?可打量這馬車素淡平凡……也不像什麼貴人啊?
“算了夫人,聖上喜好養花,可也不見的聖上身邊的人都喜歡。或許李大人就不喜歡呢,咱們去八皇子府上看看吧?”秦良玉說着放下車窗簾子。
門房一愣,見那車伕當真去調轉馬頭,“等等!我去問問管家!”
門房叫同伴在門口盯着,別讓人真走了。他則大步向裏跑着去稟報。
若是無用之人,頂多挨頓訓斥,若是真叫走了有用,且有大用之人,只怕老爺會扒了他的皮。
“什麼花?”李府的管家似乎是沒聽清。
那門房喘着粗氣,“嘉蘭花,說是貢品。”
管家面容一肅,“將人請進來,我去稟報老爺!”
門房鬆了口氣,幸而沒耽誤大事!
梅娘子一行進得李家的院子,馬車又行駛了一陣子,才叫她們下來。
家僕見秦良玉與鈴鐺年輕漂亮,旁邊的一位夫人通身氣質不俗,臉上還帶着一張白色面紗,不由對這三個女人有諸多猜測。
梅娘子眼中維持着慣有的冷靜。
秦良玉臉上卻只有好奇。想到李靜忠不是江簡來的對手,且還有鈴鐺在此,她心裏便也不怕,跟着引路的丫鬟走着,她還不忘四下看看風景。
李家許是興起的時間不長,這府邸裏處處流露着一種暴發戶的味道。
金碧輝煌倒是有了,卻少了幾分底蘊。
丫鬟將她們母女引到一處涼亭,李靜忠正在涼亭裏坐了。
見到梅娘子一行,李靜忠緩緩起身,“我果然沒有猜錯,當真是濟陽郡來的嬌客。咱們也算是舊識了,梅娘子和秦姑娘不必客氣。”
秦良玉正要隨母親走進那涼亭,鈴鐺卻在後頭猛拽了她一把。
她腳下一頓,便落後母親兩步。
鈴鐺趴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察覺異樣了沒有?”
“我覺得這裏冷颼颼的。不是說涼亭裏的風冷。”秦良玉四下看了一眼,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你覺得冷很正常,這裏附近埋伏了刀斧手。”鈴鐺說完,梅娘子已經在涼亭裏站定。
秦良玉倒吸了一口冷氣,對付三個女子,還需要李靜忠埋伏刀斧手麼?
他有這樣的準備,萬一他想動手,即便鈴鐺有辦法通知江簡來,只怕他也來不既趕過來吧?
秦良玉心頭緊了緊,只盼着阿孃真的是有十足的把握而來的。
她提步也走進了涼亭,站在梅娘子的身後,她在心中估摸着,倘若真要動手,她用氣催眠控制局面有幾分可行xin?
“看來李大人早料到是我們了?”梅娘子徐徐說道。
“夫人請坐。”李靜忠伸手相請,臉上帶着淡笑。“廖家是什麼樣的家世,我在鹿邑多年,豈能不知道?他們能養好蘭花這樣高潔的花?夫人這般仙姿淡薄之人,能養好蘭花倒是真的。”
梅娘子垂眸沒說話。
“實不相瞞,我在濟陽郡的時候,就十分看好秦姑娘,聽聞秦姑娘舞姿超羣,我心裏一直十分嚮往。可在濟陽郡發生了那麼多事,偏偏沒有機會讓我一睹秦姑娘跳舞的風采。十分遺憾,所以到了鹿邑以後,我一直叫人留意梅娘子和秦姑娘的去向。”李靜忠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眼皮沒來由的一跳。
“偏偏夫人和秦姑娘悄悄離了客棧,去了哪裏客棧的人竟是不知。”李靜忠眯眼笑了笑。
梅娘子擡頭道,“我與廖家老夫人有些親緣,所以投宿廖家,我母女兩個。再加上丫鬟,也盡都是女人,住在客棧裏,心裏難安。”
“夫人既然住在廖家了,今日爲何忽然登門?而且拿的卻也不是廖家的名帖?”李靜忠忽而問道。
秦良玉直覺的他語氣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看他的臉上還是帶着那淡淡笑容。
“因爲前兩日有人夜裏偷偷去了廖家,”梅娘子盯着李靜忠,“試圖毀壞八皇子送到廖家的那盆嘉蘭花!”
秦良玉狐疑看向阿孃。
阿孃是瘋了麼?
她怎麼跟李靜忠說這個?昨晚那黑衣人招供的話她忘了麼?指使黑衣人的就是李靜忠啊!